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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蚕豆七兄弟
作者:沈嘉禄

《青年文摘(绿版)》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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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蚕豆七兄弟在田里一起出芽,一起长叶,一起餐风宿露,只是开花后,被人用沪剧的腔调奚落一番:“蚕豆花开黑良心。”仿佛它们负有原罪。
       好在它们结了果实,粒粒饱满,被一个农民家的女孩摘了。七兄弟进了城后,互道珍重,各奔东西。老大剥了壳后,吱啦啦投入旺油颠翻,煸透后加作料,撒了葱花装盘上桌。上海人吃了皮开肉绽的时鲜货,皮也不吐,一直吃到碗底朝天。老大想:我是王子,蚕豆的吃法必须与我的身份相符。
       同样是剥了壳后,老二的命运稍有不同,它被送进冰箱里冻了一夜,簌簌抖不算,还被女主人埋怨一通:“皮老了,清炒要吐壳吃了。不如剥了壳炒咸肉吧。”于是老二被剥了内衣,与咸肉片为伍,装在碗里好看是好看了,但老二认为这是上海人对蚕豆的强暴。难道说我不鲜吗?非要臭烘烘的咸肉来一帮一、一对红?我偏偏绿给你看。不过令老二稍感欣慰的是,上海人嘴巴很刁,一盘菜吃到最后,剩下的都是强词夺理的咸肉片。
       要说委屈,老三比老二更甚,它一样被剥了衣服,却与咸菜为伍烧汤。而且那个一口宁波话的老太太在打着饱嗝时居然说:“三日不吃咸菜汤,脚骨软汪汪。”老三很生气:主角明明是我,为何表彰大会上没有我?
       老四与大米、咸肉一起焖烧,在炼狱般的电饭煲里,咸肉的油脂一点点渗透到大米里,也滋润着老四。因此老四是七兄弟中唯一享受到城里美容院服务的一个,所以它很知足地与饭粒打成一片。蚕豆咸肉饭烧成了,上海人抢着吃,老四的身价由此大大提升。
       老五正式登上餐桌是在夏天了,它也被剥了衣服,但又被摊在很毒的日头下暴晒。它倒不是怕被晒黑,而是怕被晒瘪,像老太婆一样难看。但一切由不得它,老五刚脱了衣服是嫩绿的,如碧玉一般可爱,晒了几天后,就成了老菜皮,豆老珠黄了。然后入油锅炸成油氽豆板,赛过一把老骨头。老五是在上海人的早餐上体现自身价值的。一个淘气的小男孩不愿意吃巧克力牛奶配果酱面包,也不愿意吃蟹粉小笼,只想吃泡饭。于是老五被撒了一头的盐花,端到餐桌,小男孩笑了,泡饭吃完后还不过瘾,抓了一把装在口袋里当零食吃。
       老六是蚕豆兄弟中最最害羞的一个,它无论如何也不肯脱内衣,于是被一个小酒馆的老板烧成茴香豆。老六听到过茴香豆的名字,它非常乐意接受这个归宿。老板总这样向客人介绍:“这是我用古法烧的茴香豆,不比绍兴咸亨酒店的差,来一碟尝尝?”然而喝老酒的人更愿意吃五香豆腐干、拌黄瓜、糟猪头肉、红烧鸡脚爪,老六不得不一次次回锅,以防变质。所以老六蹲在小街酒店的柜台一角非常怀念一个名叫孔乙己的穷秀才。
       轮到老七出场,已经“大约在冬季”了。老七硬了,老了,黄了,但上海人有办法让老七恢复青春,先在温水里泡一夜,然后放在竹箩里沥干,身上盖一块纱布,不时地洗洗淋浴。过了几日,老七醒过来了,发芽了,跃跃欲试地伸了伸腰,它被孵成发芽豆。加了茴香和盐就成了一道很不错的下酒菜。在一个酒鬼嘴里,老七被叫做“独脚蟹”。老七暗暗好笑,我明明是豆,怎么成了蟹?老伯伯真是吃醉了。
       (陆江摘自《美女鸭头颈》,上海书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