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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去人民大会堂的最佳方式
作者:韩小蕙

《青年文摘(绿版)》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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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的地理位置有点特殊:它是坐落在北京的心脏地带——东单银街上的一个欧罗巴式大院落,距长安街有一站地,距天安门广场三站地,我自己形容为“一箭之遥”。
       要完成这“一箭之遥”的行进,共有四种方式可选择:(1)步行,需40分钟。(2)骑自行车,需15分钟。(3)乘公交车,包括步行到车站、等车、塞车等因素,大约需30~40分钟。(4)打的,如果不塞车的话,一去15~20分钟。但回来可就困难了,因为第一打不到车,长安街上不允许出租车空驶,更不允许随便停车。第二,东单路口不允许左转弯,必须前行到两公里以外的建国门绕二环路口回来,中间需耐心等待东单、北京站两个大红绿灯,这么一去一来,时间就没谱了,一小时开外也是题中之义。
       聪明的读者早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抵达人民大会堂选的最佳方式,肯定是骑自行车了。而且多年来,骑车一直是我上班的交通方式,这可以一直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我刚参加工作时,就天天骑车20里地上下班,一来一去两小时,风雨无阻地骑了8年,于是我的身体就很棒。现在我家离就职的报社仅“半箭之遥”,骑自行车15分钟就到,而若开小车,单是过崇文门路口就得20分钟,所以我也没买私家车,非不能也,实不需也。
       就这么着,当记者20多年来,无数次去人民大会堂开会,每次我都是骑车去,一直很自在。可是近三四年来,我发现出问题了——社会财富使社会的精神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最基本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致,它对我竟产生了一种几乎是不可抗拒的挤压!
       用建筑界的话说,北京这张“城市大饼”越摊越大,居住在城里的人逐渐都迁到城外三环、四环、五环乃至六环,私家车当然就顺理成章地越来越普及。加上国家经济腾飞的大好形势,公家车也变得越来越多越豪华,与6万辆出租车汇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北京大街小巷上极为壮观的汽车长龙。
       世上凡事,有因就有果。于是理所当然地,北京人也就变得更懒了(“北京大爷”一向就有“懒”的恶名),能坐车就绝不走路,能坐小车就绝不坐大公共。到人民大会堂开会的各色人等,包括我们这越来越庞大的记者群,也渐渐地都变成了先富起来的小车阶级。有一次,我又骑车到了人民大会堂东门,发现竟只有我一辆自行车了,警卫因此长了脸,竟不让我把车放在以往一直放自行车的小树林内。我心里不服,一直等着不进去,我是想看看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还骑自行车?结果真是大出意外,果然是“孤家寡人”了,于是我感叹自己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此时再一留心,才发现我一向是太粗心大意了,还只蒙着眼睛活在自己的主观内心里,全没看到金利来、银利来、钻石利来、超级财富利来……所裹挟而至的时尚消费主义大潮,早就使社会思潮的风向扭转,更使周围人们的心态发生了核裂变。同事们、同仁们、朋友们见我骑着车来,往往都是冲口而出:
       “怎么还骑车呐?你!”
       我就笑笑。只好笑笑。因为此时,即使我自己再在我的蚕茧小窝里活得主观幸福,我也听出了“大雪满弓刀”的弦外之音。这里面的潜台词颇多,有“你该买辆小车了”,有“至少也应该打辆车”,还有“掉价儿”、“离谱儿”、“穷酸”、“抠门儿”等等,等等。以前我听了全不往心里去,笑答一句,也就抛在脑后了。可现在,一次两次八次十次二十次……我意识到坏了,自己简直成了新闻界的贫下中农了,因而渐渐地,竟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说实在的,我这人虽然外表文弱,但却是个主观意志很坚强的女性,认准了的道理,敢于坚持,一般不是轻易就妥协的。比如我从小就被打下了坚实基础的一些优秀传统观念——节俭、本色、不贪钱财、不慕虚荣、实事求是、平民立场等等,多年来我一直理想主义地坚持着。作为一个有着精神追求的知识女性,我最看不起蒙起一层华丽外皮的、虚荣又虚假的男子女子(此处女子比较多),哪怕他或她蒙的是一张金子做的皮呢。
       可是现在,我自己竟也虚荣起来了!车一骑到人民大会堂附近,就会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是在看有没有熟人,最好是没有。我就迅速闪身到小树林中间,把自行车放好。然后,长出一口气,将胳膊在阳光下画出一个潇洒的圆圈,“哗”地掏出大红烫金请柬,就昂起头,“哐当,哐当”往里走。唉,平心而论,我是热爱我的自行车的,而且从身体到心理、从形而下到形而上,都觉得舒服——尤其是在清风、白云、红日、蓝天、鸽哨、鲜花之下,更尤其是在宽敞整洁、大气磅礴的天安门广场。可是,我也真的越来越惧怕熟人的目光了,它们闪闪烁烁,犹如一把把利剑,不是暖暖的垂怜就是冷冷的鄙夷,都让我浑身长刺。终于一天,我的一位好友结结巴巴对我说:“下次,你从单位,要个车吧?你们报社,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吧!”
       哎哟,麻烦了,我的骑车已经不是我个人的行为,而是关系到我们报社的形象和声誉了!这真是鸡年出门得戴顶红帽子,最好,再在翅膀上插几根华贵的孔雀毛!
       (余涛摘自《北京文学》2005年第10期,高兴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