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品味]哲人世情周国平
作者:子 水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周国平的哲学论著闪着诗性的光华,文学随笔透着哲学的智慧。他的多数作品在形式上摆脱了学术的艰涩,也不故意求新奇,写得质朴平实,所表达的又是一般人都能了解的切己感悟。近日,《守望的距离》(修订本)出版,笔者借此机会对他进行了专访。
       子水:在上学的时候读到你的作品,真是很喜欢!一下子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你当初是如何想到用文学的方式,表达人生的哲学的?
       周国平:用文学来表达哲学倒不是我刻意追求的,我感觉这样一种表达比较舒服,可能也因为我比较喜欢文学,我上大学时读的哲学系,但实际上我看得较多的是文学书籍。
       研究生毕业之后,我的专业还是哲学,要写大量的论文、专著,这种工作我也做,写哲理美文是非常偶然的,开始时是《读书》杂志的一个朋友跟我约稿,那是1982年左右的事,实际上也是我最早用比较文学的方式写的文章,这一写便感觉到自己非常喜欢,当然读者也喜欢,这就给了我一个鼓励,就写得多起来。
       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
       子水:有一句话一直在流传,“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你个人对这个评语怎么看?
       周国平:这个评语,我也是原来在网上看到的。可以说两点:
       第一点,如果说这个话表示女生或者是女性比较喜欢我的书,要胜过男性,那么我自己觉得满意,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的解释是,现在这个社会的女性相对于男性而言,应该更处于比较远离功利的战场,男性是在功利战场的前线拼搏,比较投入,女性比较安静。站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们可能会更加理解我的价值观念和价值取向。
       第二点我想说的是,根据我自己的体会,我知道不光是女生喜欢,有很多男性挺喜欢我的书,我们经常有交流。
       子水:周老师是上海人?上海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北京于你又是什么角色?
       周国平:上海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那里一直住到17岁,之后考到北京大学。虽然后来也到别的地方工作过,但最终又回到这里。我在北京的时间更长一些,从我自己心里来说,我也更喜欢北京。
       我17岁考大学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动机就是要离开上海,因为我不喜欢那里,实际上那时我根本没到过任何上海以外的省份。但我就想要到外面看世界,北京对我也很有吸引力。来到北京后第一感觉就是我喜欢北京,这里比上海厚重、大气,这个印象到现在也没有变!当然现在上海开发得很好了,我也经常回去。可能上海更现代化,从城市规划来说,肯定也远远超过北京,生活也更舒适一些。但两地的差异,其实是文化上的,未必是表面上能看到的,但你能感觉得到。两地学术界也不同。
       子水:一个人的少年时期,对一个作家来说影响是重大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周国平:应该是这样的,不光对一个作家,对每个人来说童年都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这种影响往往不会意识到,要经过自己的反省,并非经验可告诉你。我认为从小长在上海对我的童年而言是一种遗憾,受不到自然的陶冶,不能与泥土亲近,我觉得这是生活在城市中人的先天不足。西方的大作家大丈人尽管在城市生活,但他们仍有机会到农庄里去,比如卢梭。
       子水:最近听到这样一件事:某出版社为了推广一本书,邀请你为该书作序,遭到谢绝;出版社转而“降低要求”,希望能在图书的腰封,印上“周国平推荐”的字样,提议再次受拒。你如何评价出版界当今这种现象?
       周国平:确有此事。我本人不赞成这样的事情。出版本身既是文化也是商业,那么在商业上有所动作也可以理解,但我的标准关键是要诚实和诚信。如果确实是一本好书,作一些推销是应该的,但我本人不愿意参与这种活动:除非我非常喜欢这本书,比如《小王子》。但他们加书腰我是不知道的,事后我也批评了他们,我觉得用大字写上“周国平大力推荐”是很可笑的,用我的名字做广告我是不愿意的,
       子水:去了一趟南极,并写成一本书,那你觉得这种极地之旅,对你的人生与创作有影响吗?
       周国平:那不是我刻意求来的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这之前,我压根没想到过要去南极,我也不是那种有探险爱好的人。当然,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难忘的经历,它对人生的影响可能有量的变化,但不会有质的变化。我去之前不相信,去了以后确实也没发生这种事情,如果转折这样容易,那人生太充满戏剧性了。
       当然南极的自然地貌与环境是非常奇特的,它给我一种非常新鲜的审美享受,纯净而独特。比如蓝色的海洋上的冰山,陡直如悬崖一般,非常漂亮;另外还有一些企鹅和海豹,你天天和它们在一起,它们见到人毫无表示。
       子水:谈谈在北大上学时你的好朋友、郭沫若的儿子郭世英,巴。
       周国平:如果要我说出在我的生命过程中,对我发生重大影响的一个人,那就是郭世英。尽管他那时也是一个青年人,但那也正是我受影响的时候,这种影响一辈子都会记住。
       1962年,我17岁,他是我大一的同学,大我三岁。我个子小,像个中学生,他是大高个,一见他我就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类型的人,觉得他真的很有魅力。他读书面很广,爱思考问题,在他的影响下,我读了很多名著,感觉突然有了一个很开阔的天地。我在中学时的理想是成为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后来和他的接触,使我觉得有比学问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活本身。从那以后,我开始更多地思考生活的意义,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我感谢郭世英,在我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他做了我的引路人,把我带到了世界文学宝库的大门前。
       子水:你本人比较喜欢:哪些作家的作品?你的写作有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
       周国平:我觉得这种影响是综合性的,很难具体说哪一个。但我喜欢的,从思想上对我影响较.大的有托尔斯泰、泰戈尔,还有哲学家尼采的文学风格。
       哲学是为寻找信仰
       子水:作为国内著名的尼采哲学研究专家,你著有《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你能概述一下对尼采这个人的认识吗?
       周国平:概括任何一个伟大的人都非常困难,因为他们都;乏很丰富的。我本人对尼采的认识也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可以用我的两本书代表:一本就是《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还有一本是《尼采的形而上学》,这是我的博士论文。
       前一本书是我对尼采认识的第一阶段。尼采在中国一直被当作反动思想家来看待,直到1980年代初,教科书都是这样写的。在前一本书里我澄清了他关注的其实并不是政治问题。人们总认为尼采是宣扬法西斯、超人、权力意识,把他归为强权政治与种族主义,认为是一个
       政治狂人,但实际上他所关注的并不是政治问题而是人生问题,所有我们当作的政治问题都是他对人生问题的解释。所以我觉得尼采是一个真诚的思考人生的哲学家,他所思考的高度几乎无人能及。
       西方传统的信仰发生危机时,人们重新思考为什么恐慌、时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尼采对此提出独到的批判。尼采不仅是关心人生,而且按照西方正宗的哲学来衡量,他也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哲学家。他关心的正是西方哲学中最核心的问题,包括本体论和认识论,在这些方面他都有独特的看法,正因为这一点,在西方国家一些根本问题上,他有所突破,对后来的发展产生很大影响,西方哲学发生了一个转折,在这个转折上他起了关键作用。
       子水:希望大家怎么称呼你?你的信仰呢?
       周国平:其实怎么称呼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你不要因为称呼我为哲学家,又发现我有一些做法不像哲学家就感到很愤怒。我不愿意用任何一个称呼来规范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道路。一个人还是要真实地活着、真实地做你喜欢的事情,不要用一个框架来框住自己。
       至于信仰的问题,我现在没有特别明确的、确定的信仰。实际上我觉得哲学本身是不能够给人提供信仰的,我的说法是:哲学是在走向信仰的途中,还没有到达信仰,宗教是到达信仰了,但是哲学是在走向信仰的途中,它可能永远在走向信仰,但是永远到达不了信仰,永远在寻求一种价值观念,永远不能找到,永远不能在一种价值观念上停留下来。
       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哲学是为寻找信仰,而为没有信仰的人提供一种有信仰的生活。”一个人还没有得到信仰,因为哲学,他过的生活是有信仰的生活,有一种比较高的追求在指导自己的生活。
       性与爱情与婚姻
       子水:记得你有一篇关于爱与孤独的散文,对性持什么观点?
       周国平:爱情有时会限制人的自由,它不是想有就有的。婚姻有的也要保留很多东西,婚姻本来就是很实际的东西,它必须有实际的一面。
       孤独是人需要的东西,智慧的人相当需要孤独。
       性这个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尤其是1980年代的时候,我在这个问题上、在理论上是非常开放的。从人性的角度来说,性本身是一个无可指责的、本身是很健康的东西。它自由地得到满足是完全不应该受到谴责的。谈到两性观的时候,两性有三种情况,一个是性,一个是爱情,一个是婚姻,这三样东西是很不一样的。
       就性来说,我觉得性本身是一个自然的东西,是一个健康的东西,是无可谴责的,但是它遵循的是快乐的原则,它就追求快乐,没有别的目标。
       但是就爱情来说,它就跟性不一样了,它不光是要快乐,而且要追求一种理想的原则,爱情是一种很梦幻和很诗意的东西,一定要诗意,它是很理想化的:
       婚姻却是很现实的东西,我们往往想在婚姻里把三者统一起来,性、爱情和婚姻三方面都得到满足,快乐、理想、现实各方面都能得到满足,但这是非常困难的。我当时提倡一个理论:婚姻应该是宽松的。
       关于这个我还写过一些文章,提倡“宽松的婚姻”。我就是想在婚姻里面把这三个东西统一起来。如果是特别紧地绑在一起的婚姻、密不透风的婚姻、围城一样的婚姻,那对爱情是一种损害。因为一个人结了婚以后,还有可能对别的异性产生好感,甚至也有发展成爱情的可能性。我觉得现实的婚姻是不应该扼杀这样的可能性,他可能有更好的爱情,在那种的情况下我就提倡宽松的婚姻,它给爱情和性是留有余地的,一方面两个人相爱结婚了,但是另一方面两个人都有自由,我原来想那样的模式,那样才是符合人性的。我后来发现,不管谁去实行这种理论都是会失败的。
       子水:这就是你的所谓“失败实验”?
       周国平:是的。理论上是完全能够成立的一种说法,但是实践中为什么往往都会失败?因为我发现,不光是我自己,很多我认识的人,他们当时都比较前卫,都认为应该这样做,但是最后没有一个不是以两个人分手告终的,基本上婚姻都破裂了,只要你做自由的、开放的婚姻实验必定失败。
       这个没有办法,人一方面希望自由,另一方面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还是不愿意自己所爱的人有所谓背叛自己的出格行为。一旦有这种行为以后会非常嫉妒,这种嫉妒可能从理论上说是不应该的,人性应该是很宽广的,但是实际上这种心理还是留下了阴影,时间一长,这种阴影积累起来最后还是会爆发的。
       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我并不认为宽松的婚姻是错的、性和爱情的自由是错的,理论上这些还是成立的。但是现在这种东西和婚姻很难共处,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你到底要什么?如果你更想要婚姻,更想要一种稳定的结合,就应该约束自己,你的代价就是你不能自由了。如果你想要性爱自由的话,你就别要婚姻。这两个价值都是正面的价值,用一面否定另一面,你选择了一个,就不得不放弃另一个。
       子水:关于为人处事,你始终宣扬的信念是一种淡泊,为什么?
       周国平:这包括对外在功利的淡薄,以及对内在精神生活和心灵生活的执著两个方面。
       子水: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能一直保持这种孩子般的心态呢?
       周国平:我自己的解释是,我在外在的功利方面比较无能,就算了,不去争那个。再往前追溯,这跟小时候的性格有关。保持这种所谓的单纯、不世故,就是我放弃没有本事得到的东西,对于我喜欢的东西就执著,结果就显得比较单纯,其实是很自然的事。这种性格是自然发展过来的。
       子水:现在人们常常感到生活压力大了,向往并渴求心灵的宁静,但难以做到。
       周国平:我觉得这里面主要是摆一个位置的问题。对一个刚进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来说,主要的任务还是为自己的生存、在社会上立足,在这方面要花费主要的精力,如果这方面失败了是很惨的,那时候所谓的精神生活就更没有一个依托了,可能会很潦倒、很狼狈,还是要争取在社会上的成功。
       但是我想人不光是要在社会上争取成功,更重要的是你还得有精神上的一种寄托、一种信仰,还要有一种内心的生活,这种东西是慢慢形成的,外部条件越来越好以后,给它留出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但是一开始就要记住不放弃这个追求。有些人在社会上挣扎一段时间以后就完全放弃了这个要求,这比较可悲,只要你坚持这个要求,总能找到一个空间,但是这确实是比较难的。
       子水:对女儿啾啾有什么美好的希望呢?
       周国平:我就希望她能健康地生长下去,从不去压抑她的天性。没有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