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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事]在监禁“四人帮”初期做江青的看护
作者:王 凡 东 平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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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青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表面上没有显出慌乱
       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中南海里搞了一些建筑工程。在一座代号为201的寓所竣工后,江青搬出了自文化大革命以来就一直住着的钓鱼台,重新回到了中南海,住进了这座寓所。平时在她身边工作的几位工作人员,包括护士长马晓先在内,也和她一同住进了中南海。
       马晓先记得1976年10月6日是个星期四,那天不是她值班。大约,是下午5点钟临近黄昏的时候(按张耀祠的说法则是约8点钟的时候),马晓先正在宿舍里洗衣服,脚上只穿了一双拖鞋。忽然中央警卫团团长张耀祠,来到她的身后。
       “哟,张团长怎么来啦?”马晓先看到了张耀祠。张耀祠对她说:“有点事,你跟我来一下。”马晓先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就说:“今天不是我的班啊。”张耀祠说:“现在就是要你去一趟。衣服就别洗啦,快去换换衣服,换换鞋。”
       马晓先后来回忆说:她当时不知是怎么的,这么匆匆地被张耀祠叫走,分明地感到有些异样,但她内心却一点也没有感到突然和惊异。
       她换好鞋子就向江青办公室走去,张耀祠跟在她的后面。从马晓先的宿舍到江青的办公室,要经过20l前门边上的停车处。马晓先发现此刻的停车处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而她连一个都不认识。这种情况在江青身边是从来没有过的。她随之感到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她依然没有产生特别意外的感觉。
       当然,看到这种阵势,马晓先心里并非没有思考。她记得她刚刚到钓鱼台,被安排到江青身边工作的时候,江青曾经对她说过意思大致如下的话:你们到我这儿来工作,要有思想准备。我要不就上去,干一番大事业;要不就可能成为阶下囚。马晓先此刻就下意识地感到,江青当初所预计的那第二种情形降临了。
       张耀祠从这些全副武装的军人面前走过时,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跟着马晓先进了201前门。
       首先进入江青办公室的是马晓先,江青正迎着她的面坐在沙发里。通常江青在办公室的时候,就习惯这样坐在沙发里,把脚跷在跷脚墩上。马晓先让开身子后,张耀祠走到江青面前,他拿着一张纸条,向江青宣读道:“江青,我接到华国锋总理电话指示,党中央决定将你实行隔离审查,马上执行。……你把文件柜的钥匙交出来。”
       马晓先回忆说:张耀祠宣读的那段话非常简短,江青听着的时候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表面上没有显出慌乱,但看得出她的内心绝不可能是平静的。她等张耀祠把话说完,轻轻地说:“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张耀祠就把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江青听完张耀祠第二次宣布了中央的决定后,才站起身来。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放人一只牛皮纸信封里,折好口,拿钉书器钉好,用铅笔写上“华国锋同志亲启”,然后交给了张耀祠同志。
       这一连串的动作,江青做得不紧不慢,看似镇定自若。在这之后,江青提出要上一下卫生间。卫生间就在办公室的边上,张耀祠同意了,江青走了进去。张耀祠立即要马晓先把江青的日常生活用品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这里。
       因为1976年的江青曾频繁地离京外出,去天津、去小靳庄、去大寨、去昌平等地,所以马晓先他们为她准备好了一个箱子,放好了出行常用的必备用品。每次出发,工作人员只要把她身边的东西稍稍一敛,十分钟之内肯定能够动身。每次从外地回到北京,工作人员也是先把箱子里的东西准备好,这样哪怕是第二天就再度出发,也能拿起东西就走。所以马晓先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江青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然而,当马晓先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江青还没有从卫生间里出来。张耀祠也觉得时间长了点,就让马晓先进去看一看。马晓先进卫生间一看,江青正坐在那里愣神,显然她在思考着什么。马晓先没说什么就出来了,江青随后也出了卫生间。
       他们一起离开了江青的办公室,在整个过程中,办公室内只有张耀祠、马晓先、江青三个人。他们坐上了停在前门外的一辆大红旗轿车。马晓先记得轿车好像在地上走了一段,就驶入了一条地下通道,最后到一个安置江青的预定地点。
       对毛泽东遗体进行了长期保存处理时,马晓先来过这里,江青好像也发现了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在向江青宣布了隔离审查的决定后,江青被送到了一个预先安排好的隔离地点。让马晓先没有想到的是,组织上在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即安排她继续留在江青身边。因此她陪着江青,乘坐同一部车来到隔离地点。
       轿车走的是地下通道,马晓先开始也不知道这是去往何处。然而,当她们下车,在经过过道,走人到房间里面后,马晓先渐渐地感觉到这过道,这房间,并不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此刻是在一个地下建筑中,这里的走廊和房子里墙的下半截,有用水曲柳的材料装饰的护板,在当时是很高级的。马晓先想起来了,在毛泽东逝世后,遗体被送到一个地下建筑中,进行了一系列长期保存的处理。她曾跟随有关的人员来看过,对那个地下建筑内的环境、装饰的样子还有些印象。她又仔细环顾了一下周围,再次确认这里的环境和装饰,是和处理毛泽东遗体的地方是一样的。
       在马晓先估计到自己此刻所在的地点时,她感觉到江青好像也发现了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因为在对毛泽东的遗体进行处理时,江青也到场观看过。一天,她问马晓先:“这是什么地方?”马晓先说:“我也不知道。”
       她见马晓先这样回答,便不再问了,眼睛使劲盯着四壁看。凝思苦想。她想了一阵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继而对马晓先说了一句:“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在和江青的接触中,马晓先对江青的精明早有领教,因此她推测江青对自己所处的地点已经心中有数了。
       就这样,马晓先从她熟悉和经常相处的领导和同志身边悄然消失了,在她曾经到过的这个地下建筑中,和江青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为了保密,马晓先在这几个月里,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和所有的亲人都通不了音讯,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也全然不知。
       马晓先和江青的所有活动、全部生活,都在地下建筑中。吃饭、喝水,都是由警卫人员送到房间里来。由于始终见不到阳光,马晓先提出需要一盏太阳灯,从此以后她们每天就通过太阳灯来感受阳光的照射。
       作为马晓先护理对象的江青,虽说她对自己今后的处境可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从至高无上跌落到深渊的变化总需要一定适应期。被拘禁于地下室的她,当内心的敌对、不满、焦躁和怨恨泛起时,却没有其他发泄对象,就都辗转间接地迁怒于马晓先一人。这不仅给马晓先的工作增添了许多麻烦,也常常搅得马晓先心绪欠佳。
       但是组织上已经把在地下建筑中护理江青的任务交给马晓先了,她必须把这项工作做好,因此就必
       须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说服解答自己的困惑疑虑,自己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情绪;还要照顾好江青的生活,并帮助她尽快地实现从依赖他人服侍到自己料理自己生活的转变。
       一向乐观爽快单纯的马晓先,在那些日子里变得沉寂寡言了
       让马晓先承担此刻江青的看护任务,可以说是组织上对她的极大的信任,但对马晓先本人而言,则是内心经历了一段极不平静的旅途。
       虽然,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她也曾受命护理一些濒临和处于被打倒状态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像朱德、刘少奇等。但一来这些人以往在人们心目中都是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二来在接触中,感觉他们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三来当她到他们身边工作时,他们的情况基本已经定了,她没有在他们身边经历从领袖到“走资派”的转变,也不需要作从笑脸到冷眼的调整。护理他们,马晓先没有太大的思想障碍,基本能够心情平静地做好工作。
       但对江青却有着很大的不同,10月6日前后,仅仅一夜之隔,江青就从革命的领导核心,成为革命最危险的敌人。此前,工作性质是为首长服务;之后,则有了看管的性质。两个人的角色都出现了一个极大的转换,内心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却还要如影随形地呆在一起。
       毕竟,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里,江青过惯了由人照顾的生活。在她被隔离审查的初期,一下子把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撤掉不行,要改变以前的状况,也得让她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因此对江青不光是看管掌握情况,还得照顾好她,保证她的健康,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其间的分寸如何把握?
       过去,江青身边有一个工作班子,包括秘书、警卫、医护人员、厨师。出了什么事情、受到什么委屈,大家都互相理解,可以在一起说说,商议排解。就照顾江青的生活而言,也是由几个人分担,偶尔出现纠纷,还有规避回旋的余地。
       而此刻,一切都只由马晓先一个人全盘接下,所有的问题,也只能由她一个人来应对。没有人来具体指点,也没有丝毫经验和参照,在新的环境下如何与江青相处,她只能自己谨慎地摸索,一向乐观爽快单纯的马晓先,在那些日子里变得沉寂寡言了。
       就是因为陷于这种从未有过的经历和煎熬之中,在最初的大约一个星期时间里,马晓先的精神绷得非常紧,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每天在看护江青睡下后,她顶多能睡上一个小时。马晓先非常担心由于睡眠不足,导致白天工作出纰漏,于是就跟领导提出要一些安眠药,但领导上没有同意。她又向其他能见到的人要,但有些人虽然能拿到安眠药,却不敢自作主张,谁也不敢给她安眠药。
       江青并不总能控制自己的心绪,有时挑起事端发泄不满,有时在默默地写日记一类的东西
       那一时期,马晓先不光要像以往那样,照顾好江青的吃、喝,保证她身体的健康,她的日常生活,还要教江青逐渐地能够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因为以后她不可能再继续昔日那种事事靠他人照顾的生活了。
       她教江青自己洗衣服,长期没有自己洗过衣服的江青,不知道先要把洗衣粉放在水里溶解,把衣服放在水里洗,而是直接把洗衣粉倒在衣服上揉搓,马晓先就手把手地教她。马晓先还要教她自己擦桌子,自己整理床铺,自己搞房间里的卫生,自己刷洗自己用的浴缸等等。
       江青显然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动手,一切皆由他人伺候的日子不会永久延续,所以有时能平静地跟马晓先学习生活自理能力。但她并不是总能控制自己的心绪,有时还会挑起事端,发泄她内心淤积的愤懑和不满。
       最经常的是挑剔饭菜,要不就是嫌饭硬,要不就是说菜咸了或淡了;说房间里有风,影响她的健康。有时候,她会拒绝自己打扫室内卫生。江青虽然很清楚她目前这种处境是中共中央的决策,但她却对马晓先嘟囔:“主席尸骨未寒,你们就对我这样!”
       每当这种时候,马晓先就觉得又见到了隔离前的江青,偶尔也会让她想起原来在江青身边的工作班子。工作班子的党支部书记,是江青的厨师程汝明。那时谁都怕江青发脾气,只有程师傅能治江青。江青也经常挑剔饭菜,让退回去重做,可程师傅不理她,搁一会儿就原封不动地又让给端回去了,弄得江青也没了脾气。因为只有程师傅做的饭菜最对江青的胃口,江青离不开他。所以即使她真的对某次饭菜不满意,也不对程汝明发火,而只能拿别人撒气。
       此刻,江青已经被隔离,成为历史的罪人,她不仅不能再颐指气使了,而且普通的工作人员也可以对她进行管束。在后来的日子里,中央办公厅曾组织过对江青面对面的批判,有人还因为她态度恶劣出手打人而对她还了手。但马晓先并没有因为两者的角色和处境变了,就对江青言语生硬或加以诘责,而是等她情绪好了,再要求和督促她习惯自理生活。
       住在地下室的那几个月里,马晓先看见江青有时在默默地写日记一类的东西。这些文字的东西,后来被有关方面收存,因此马晓先也被告知了部分和自己有关的内容。她告诉笔者,其中也有个别像“连小马对我的态度也不好了”之类的话。
       直到从地下室离开,江青在这里能接触到的人员中,只有马晓先一人是她认识的,是曾在她身边工作过的老人,其他的人员她都不认识。因此在她所写文字中,涉及到她身边的人员,只有马晓先的名字她能写出来。那么,当她要用文字表达她对待遇和服务的不满时,也就只有向这个她唯一知道的名字来发泄。
       在“四人帮”隔离审查期间,他们的伙食标准是由上级规定的,每人每天的伙食标准比机关工作人员水平还要高一些。早餐有稀饭、馒头、牛奶、小菜。中晚饭多是一荤、一素、一汤,主食是米饭、馒头。饭菜注意到时不时有所调剂,面食也有水饺、面条、大饼、油条等花样。·
       在地下室后来一段时期,江青的起居、饮食和情绪就比较稳定正常了。马晓先说江青甚至比她适应得还早,因为江青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而且处于没有事情的状态,她反倒没什么精神压力,想睡觉就可以睡觉。
       过去,江青一直是靠安眠药入睡的,此刻一粒安眠药也不给她了,却并没因此而影响睡眠。“她最初是否提出过要安眠药?”笔者问。“没有,她来到这里就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显然,她对她将受到怎样的对待心里很清楚,所以她适应得很快,没有安眠药也睡着了。”
       因为江青有便秘的老毛病,所以她比较喜欢吃洋葱头,喜欢吃苹果,这些基本都能满足她。过了一些时候,江青还自己主动提出要吃点粗粮,吃点长纤维的蔬菜。这都是很对她的病症的,多年来她对自我保健还是相当注意和精通的。
       白天,江青有时还看上去很认真地在翻阅《毛泽东选集》,但躺着的时间更多一些,有时她睡熟了,有时则处于似睡非睡状态。江青有时也会提出像“是不是邓小平上台了”、“你们这样,是不是邓小平叫你们干的”一类挑衅性的问题。马晓先对这些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总能以无懈可击的言辞来回应她。
       笔者曾经采访过原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四任委员汪文风,他曾是中央两案审理领导小组的审讯组组长,他多次到秦城监狱和江青谈话。他告诉笔者,当时的江青绐他一个比较深的印象,就是她很注意自己的仪表。江青在每次和他们见面前,都要平整一下自己的衣服,用手抚一抚头发,弄得一丝不乱。于是笔者问马晓先:“隔离到地下室以后,江青的情况骤然地出现了巨大的变异,长时间也没有什么人来看她,她还注意自己的仪表吗?”
       马晓先说:江青历来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这一点在她刚到江青身边不久就注意到了。在江青身边工作过的多数人都觉得,江青在衣着、装束上是比较有品位的。江青的衣着和她的年龄、皮肤颜色的搭配等等,在审美上确实让人感到很适度合体,也很大方。她对自己仪表的注重有时达到了过分的地步,甚至表现为在接见外宾前,连马晓先她们都分明地看出江青的紧张,她很怕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得体。
       没有阳光的日子,到了1977年春季终于结束了。4月7日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约请公安部部长赵苍璧、副部长于桑,北京卫戍区第一政委吴德、司令员吴忠等,在人民大会堂新疆厅开会,议定将一直由中央警卫团拘禁的“四人帮”,移交给公安部看押。
       4月10日,江青被从那座地下建筑解往秦城监狱,马晓先担任途中看护的任务。她说那天是她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置身和吐纳于大自然之间,随后又得以沐浴真正的阳光。
       回溯那段日子,马晓先感慨万千。她思考了许多在忙忙碌碌工作的日子里,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下不会去思考的问题,她感到了人的命运的莫测,人的一生会在瞬间发生天渊般的巨大变异。其中有些宿命不可知的成分,但更多还是取决于自身的追求与操守。人,必须自己把握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