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人物]沈从文:20年代的“京漂族”
作者:金介甫 符家钦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这是一本介绍沈从文生平、生活和思想,评价他作品的传记。作者是一位美国学者,现为美国纽约圣诺望大学历史系教授。作者从1972年开始研究沈从文,他花了大量时间与精力,搜集资料,多次到中国湘西,多次访问了沈从文先生,坚持不懈写下了这部长达几十万字的传记。他第一个给沈从文以文学上的崇高地位,被誉为国外沈从文研究第一人。本文节选自其中的片断。
       1922年沈从文刚到北京时,目标既含糊不清,希望也极其渺茫。部分原因是,他相信了报纸上的说法,以为北京有的是上学的机会。他的终极目标是参加文化复兴运动,在中国重新树立真善美的观念。沈从文出身于半旧半新的乡村文人家庭,他很快就看出了“五四”文学革命的基本要求是打倒文言文之后,把原来文言文的读者、文言文的感受力及其代表文化,包括旧道德、旧政治体制和家庭结构等等,全都改造过来。这种“理想”本来是无权无势的中国青年都会赞同的,尽管这些不甘妥协的年轻人总在企图找到自己崭新的积极目标。同样,沈从文也渴望取得个人独立,跟他从前的生活、跟那些军营机关,跟自己的家庭和女人的关系一刀两断。他在军队混事时,就熟悉了绅士老爷的种种过场,憎恨旧社会的一切。他离开湘西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他要取得独立。沈从文说,他巴不得今后不再接受湘西王陈渠珍的接济,也不愿依附他在北京的亲戚黄镜铭和熊希龄。
       然而沈从文想做学问的打算是需要钱才能实现的。写文章,读学位都得有钱。20年代多数进步的作家全是教授,以他们的学问受到人们尊重。因此,沈从文显然必须考进大学。
       考进大学,这的确是沈从文的主要目标。郁达夫1924年11月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信》中,用冷嘲热讽口气分析了沈从文当时的理想与打算。沈从文给并不认识的郁达夫写去一封诉苦信,要他帮忙。郁达夫读了信很为感动,一天早上他去这位20岁青年住的旅馆看望他,带他出去吃饭。当天晚上就写了这封公开信,同情沈从文的处境,却嘲笑他的打算。(信里没有写沈的姓名,所以谁都不知道写给什么人。)郁达夫写道:“引诱你到北京来的,是一个国立大学毕业的头衔。是想毕业以后至少生计问题可以解决。现在学校都已考完,你一个国立大学也进不去……在这时候这样的状态之下,你还要口口声声的说说什么‘大学教育’、‘念书’,我真佩服你的坚韧不拔的雄心。不过佩服是可佩服,但是你的思想的简单愚直,也却是一样的可惊可异。现在你已经是变成了中性——一半去势的文人了。有许多事情譬如说去当土匪,去拉洋车等事情,你已经是干不了的了。”
       沈从文到北京来的如意打算,他的亲戚黄镜铭早就提出过怀疑。沈对黄说:“我来北京寻找理想,想读点书。”黄回答道,“瞎,读书,你有什么理想,怎样读书?你不知道,北京城目下就有1万大学生,毕业后无事可做,只能愁眉苦脸,不知何以为计。大学教授薪水十折一,只36块钱一月,还是打躬作揖联合罢教,软硬并用争来的。大小书呆子不是读死书就是读书死,哪有你在乡下做老总有出息!”沈从文反驳道:“可是我怎么做下去。六年中我眼看在脚边杀了上万无辜平民,除了对被杀的人留下个愚蠢残忍印象,什么都学不到!做官的有不少聪明人,人越聪明也就越纵容愚蠢气质抬头,而自己俨然高高在上,以万物为刍狗。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才跑出来。我想读点书,读好书救救国家,这个国家这么下去实在要不得!”沈从文记得当时两人谈的就是这样一席话。
       1924年郁达夫看望沈从文那回,沈一定提到过他的亲戚熊希龄,因为郁达夫在公开信里,对这位青年用开玩笑的口气出主意说,他可以偷别人的东西,不妨先从他姓熊的亲戚处下手,因为熊希龄的家财本来也是偷来的(郁达夫可能指熊的万贯家财是从热河行宫处盗窃而来的)。公开信还透露,沈当时已经陷于绝境,只好到处告帮,却依然两手空空:“接济你资斧的人(陈渠珍),因为他自家的地位动摇,无钱帮你。你去投奔同乡亲戚大慈善家H(熊希龄),H不理你,穷极无路,只好写信给一个和你素不相识,而你也明明知道和你一样穷的我……”
       沈从文既穷,又未上过新学,当然考不上大学。他在私立学校的入学考试中成绩就不佳,加上没中学毕业文凭,想考国立北京大学更没有门。倒霉事像没有个完,他学外语也力不从心,这就使他上不了大学。当时他讲过一个笑话,说他连英文字母都背不下来。当时有两个朋友,戏剧作家丁西林和教英文的陈源教授都教过沈从文英语,希望把这位学生送去剑桥上学,可学生并不争气。沈还投考过燕京大学中文系,依然名落孙山。(哲学教授冯友兰曾在他落榜考卷上打过分数。)后来沈从文总算考上了一个中法大学(可能送他去法国留学),然而他交不起学费。一次次的落榜在他感情上留下伤痕。最后顾颉刚和刘廷芳两位教授曾想法子让他到燕京大学教书,但沈感到太丢面子,没有去成。
       沈从文在成为作家之前,在北京到底熬了多久,这些日子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这一点还不清楚。开头一阵子他一定是为了考大学而奔忙,后来便干各种杂活,譬如在京州印刷厂做工。他总想一面干活一面读书。他曾到一家图书馆谋求过职位,管理图书是他在保靖时就干过的活,但未被录用。他在一封发表的信里透露过,1925年一个县政府招考录事,他想去参加考试,可他去时这个职位已经录用了别人。沈有位朋友是大学教授,想帮他进一个大学办的图书馆讲习班,讲习班原定暑假开办,后来计划告吹了。沈在北京《晨报》刊出过几篇评议当地事件的讽刺小品,据沈从文回忆,当时《晨报》刊登沈的作品并不付稿酬,只付给几张买书的书券。
       于是,走投无路的沈从文便考虑再去当警察,还差点进了一所摄影学校,在最困难的日子甚至想再去当兵。当时奉天、直隶两帮军阀都在北京招兵。为了壮大声势,招兵队伍后面总要跟上一排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吹吹打打吸引观众。沈从文不只一次在这种不体面的队伍里?昆过。他甚至跟这群队伍到一家旅店去排练过站队。直到招兵站要他按指纹、领伙食津贴时,他才溜掉,打定主意多熬一天再说。
       沈从文承认说,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最后没有去当兵,是因为他还想做个新式知识分子,成为作家。直到1926年,他还有过打算,想回湘西跟陈渠珍做事,不过国民党北伐军向北推进,截断了去沅江的归路,他只好留在北京。这时沈已经在报纸副刊上发表过几篇作品了。其后他还想学苗语,回湘西老家研究苗族乐歌和宗教礼仪,特别是傩戏。然而,跟前面说过的条件一样,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费。
       沈从文可以查到的第一篇刊出作品是《一封未曾付邮的信》(1924年12月)。在那一年里,他写了不少东西向各处投稿,这些稿件大都被
       编辑扔进字纸篓。有一件他常说起的孙伏园的掌故。孙伏园1920至1923年是《晨报副刊》的主编,他在编辑部一次会上搬出一大摞沈从文的未用稿件,把它连成一长段,摊开后说,这是某某大作家作品,说完后扭成一团,扔进字纸篓。当时报馆不愿花邮费退稿,而沈从文没有功夫多抄一份留底,所以他估计早期作品大约三分之一都是这样被扔掉的。
       但到1925年,《晨报副刊》就开始经常刊登沈从文的文章了。给他的稿费每月从四元到十二元。不久,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林宰平就注意到沈的作品。1925年5月,林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一篇书评,赞扬沈的文采,还错把沈当成大学生。这正是沈从文求之不得的机会,跟和郁达夫通信那样,让他这个到处碰壁的人再一次引起社会注意。此后林教授对这位青年异常照顾,请他上自己家去,给了他极大同情、指点。后来林教授把沈从文的困难处境对老一辈政治家梁启超讲了,梁就把沈引荐给他朋友熊希龄。当时熊希龄办的香山慈幼院正巧缺一个图书馆员。就这样,沈从文通过一位新认识的林教授和一位完全陌生的梁启超(他同梁后来只在1926年见过一次面)的撮合,开始在他的显赫亲戚熊希龄底下办事。
       1925年7月沈从文来到香山。香山位于北京郊外的西山,他被安置在一座寺庙门楼的小屋子里,正好与熊希龄的双清别墅公馆相邻。双清别墅是乾隆皇帝留住过的地方。熊常常在晚上同沈一起谈时事、哲学等话题。两人有时坐在古松树下,或者坐在经过沈的住所去香山寺废墟途中的石级上面,熊往往向沈考问各种知识,直到午夜。后来沈从文提到这段情景,认为是熊在给他种种“考试”。熊还送沈从文去北京大学图书馆,由袁同礼教授教他编目学、文献学。袁同礼次年就出任京师图书馆馆长,在中国现代图书馆中,这个馆算是首屈一指的:
       沈从文住在西山的日子刘·他个人说来是很有收获的。他可以在香山那些幽静寺院楼阁间随意漫步。此后在他的小说后面注上写作时间、地点的时候,香山的有名地方常常出现。他的朋友胡也频和丁玲正在山中度蜜月,他们为了观赏落日,常常忘了吃饭。20年代那些年头,北京和西山交通靠毛驴,而毛驴得花钱。沈从文如果想到城里书报摊上翻翻书,只好走上四个钟头。沈从文感激那位阔亲戚的帮助,可总觉得他跟熊府的绅士气派格格不入。他跟熊家那帮人之间总有一条说不清楚的鸿沟,这一点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所以等到1926年他在《现代评论》社里找到一个录事职位,因而在北京有个糊口的地方时,他就又回到原来的公寓里去了。图书馆这门学问怎么也引不起他的重视。这段时期他一直在写稿。甚至还想和丁玲、胡也频一起办一份文艺杂志。实际上,沈和香山的绅士之间的鸿沟,是沈自己的创作引起的,特别是像《棉鞋》、《用A字记下来的故事》。沈不了解这一点,说明他多么天真、不懂事。关于他为什么离开香山,沈从文现在的说法是,他为了取得独立,才离开熊家产业。还说:“也为了其他一些原因。”
       在小说《棉鞋》中,讲故事的人因为穿不起一双体面鞋子,在大庭广众中很失体面。他穿双旧布鞋走过去,招来了香山图书馆长的轻蔑,也惹得游客投来挖苦嘲笑的目光。他的老板,香山慈幼院院长也暗暗谴责他。就算这篇小说情节纯属虚构吧,香山的职工看了这篇小说必然也非常反感,因为小说把他们写成了一批势利小人。由于小说写的是真事,小说结尾老板还叫这个讲故事的人姓“沈”,沈从文的上司当然会把这篇小说看成是对他们的粗暴人身攻击。
       《用A字记下来的故事》这篇小说更是不能忽视而且难于原谅的,因为他用轻蔑笔调写了香山一次生日大庆。贺客达到3000人,当然算一场盛举,很可能是写熊希龄55岁生辰的大庆吧。小说中那位不按传统品格塑造的主角,正是备受社会歧视的作者自我贬抑性格的体现。盛宴中的男宾全都使他觉得讨厌,可那些满身香气、头发短短的摩登少妇,却敢于和他挨得很近,引起他的遐想,想抚摸她们、拥抱一下……按当时风气标准说,小说中讲故事人对社会上层女士的色情挑逗举动,可算非常失礼。这不能不令人猜测,沈从文离开西山的确有可能真是出于“某些其他原因”——可能真是为了追求那位富家出身的女大学生。他已经碰了钉子,而且此事已经传扬开了。
       离开香山之后,沈从文又恢复原来的穷困生活。他的确算得精穷,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因为他写好几篇自伤穷困的小说,哭诉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还说朋友中有些想入非非的人,居然要他苦一点也不要紧,要做正派人。沈从文在常德保靖当过兵,那种窘迫日子他体验过,也尝过失业的滋味,可现在,他连件像样的衣服也穿不起,在北京过冬还生不起炉子(后来丁玲、胡也频装上了炉子,却买不起煤,冬天来了朋友时,只好烧些旧书取暖)。他上东城一家好心肠的书摊去读书,假装反复挑选模样赖着不走。有时候接连一两天饿肚子。他常常感冒,鼻孔流血,直到20年代末他去上海,身体一直很差。他一只手拿起笔,另一只手撕块破布来捂着流血的鼻子,就这样他还得赚钱接济母亲和妹妹。在北京时,他连上医院挂号的两角钱也找不出来。因此,他的自传性小说里便常常提到呼吸系统病,成为作品主人公的传奇性特征,正像西方19世纪小说的主人公往往都有结核病一样。
       据沈从文回忆,1924年、1925年的大部分时间,再就是1926—1927年,沈都住在大学周围潮湿阴暗的公寓小客房里。在一个公寓里,沈从文住的是堆煤仓库,只在墙上开洞当窗户。他不论在哪处都只住了几个月,常常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撵走。沈从文把他住过的房子都取个雅号叫窄而霉斋。这说明不管环境多么困难,他多么为不能上大学实现自己鸿图而愤愤不平,然而却还有着大学生的生活气派。
       最大的道义与物质支援来自他的同伴。沈从文广交朋友,常常在开饭时刻去宿舍拜访他们。他的朋友大都是北大、燕京、农业大学学生,大部分读中文系。这些学生并不出色,现在早已默默无闻。虽然很多人都读中文系,但后来也没有出过多少作家。好笑的是,沈从文回报这帮学生盛情的办法是,替他们写作文,答家庭作业考试卷,还代写情书。一个人交朋友总从亲戚同乡中人手,再向外界扩展。黄村生,在小说《棉鞋》里作者叫他“村弟”的,是北京农学院的学生,原是沈的表弟。沈叫他村弟是表示亲切。那双不吉利的鞋是1925年村生送给从文的新年礼物,村生为了买鞋,典当了他的西服,这双鞋象征了人越穷越要患难相扶持的风格。村生虽然比沈小两岁,却在各方面指点表哥怎样适应城市生活,帮他搬到北京大学的附近住下来。沈没有饭吃时招待他吃饭,常常还让沈去他那儿住一两星期。
       沈从文这段时期结交的朋友
       中,也许最关紧要的是《京报》副刊的编辑:胡也频和项拙。两位编辑跟沈从文一样年轻。所以接到沈一篇投稿后,就到沈住的公寓小房间里拜访作者。对沈从文来说,胡也频、丁玲夫妇跟他的感情远远超过了知己的范畴,三个人成了意气相投的伙伴,野心勃勃要打进中国文坛。他们三人全是渴望升大学而都名落孙山的人,因而说得上同病相怜。三个人在香山度过一段日子后,都跑到北京大学当旁听生。出于沈从文介绍,三人常常住在一家公寓。这样一来,特别是他们朝夕与共的出入,20年代末三人还在上海合办杂志的活动,加上经常搬家都住在一块,谣言就传出来了,说三个人之间关系暧昧。这很可能是沈从文早先曾对丁玲产生过柏拉图式的恋情吧,沈还为她写过爱情诗。丁玲是湘西下游的人,总的说来可算沈的同乡。她可谓是沈的同乡中几位解放型的女性之一。她可能对沈从文有过某些亲近的表示。沈从文1931年提到过,他一生遇见过的人中,只有丁玲一人初次见面就夸沈长相俊美。沈从文在回忆跟他们两人的关系时,总说自己处于被动地位;在小两口吵架中老扮演和事佬角色,这种说法是可信的。他们三人在买书、花钱、计划办杂志上可说是完全不分彼此,似乎大家把一点微薄的收入(沈靠稿酬、丁玲靠母亲寄钱)都凑集起来,使它发挥最大的效益。
       幸运的是,沈从文发现北京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持,是湘西之后又一本历史的大书。某些街道都是“过去600年间两个朝代古典文化的博物馆”,而参观这些博物馆并不用买门票。在沈来京时住的会馆西边,便是有名的文物之街琉璃厂。那时候,故宫流出来的东西不用多少钱就能买到手。沈从文却没有成为收藏家,因为到30年代他才有固定工作。
       是黄村生不愿表兄玩古董,才想尽办法把他拉回现实生活中来,把他安顿在大学周围居住,沈从文在这里自然找到最大的自由。北京大学在蔡元培主持时,广开门户,谁都可以去大学旁听。旁听生与正式生比率最高达到三比一。沈和丁玲、胡也频都在日文班听课,三人当时都梦想去日本留学。他们还听过保皇派大师辜鸿铭讲课,学校的讲义谁都能买来互相传看。校规一点也不严。沈从文曾经假装另一系学生正经八百坐进考场,居然考及格,得过三角五分钱奖金,原规定是发给正式生的。京师图书馆是他读书的地方——那里有茶水,还能取暖。北京当时穷学生到处皆是,人们在街上见到衣衫褴褛的人一点也不奇怪,该付房租了不用愁,很容易向房主人托辞缓交。这些都是“北京的好习惯”,沈从文回忆起“五四运动”时期北京学生生活来,还无限激动。他认为北京继承了中国古代那种地道的、非商业性的伦理道德,上海则正好是它的反面。沈从文后来将两者对比时,曾作出这样的判断。
       但北京的某些方面对沈从文也是很不利的。在北京文人集会上,他那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举上,在文人绅士中令人侧目而视。他特别看不起要小费这种城市陋规,把它作为讽刺靶子。这并不奇怪;他每个月到《晨报》馆去领四元到十二元的稿费时,都得给门房两角到三角钱,才让他进去。沈从文憎恨这种“关系”,而北京当时社会是全仗有关系才走得通的。社会关系包括同乡、同学,或者沾亲带故。郁达夫说过,要是没有人介绍,沈不但当不上校对、图书馆员、家庭教师、护士,甚至打铃、跑腿的听差也混不上一个。时隔55年之后;沈还悲叹说,“当时连叫化子也结成帮,有帮的规矩。这个街道归我管,你想进也进不去。”他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名人写信(他把这种信叫“撞大运的信”),说明关系之网怎样把他关在大门之外。
       沈从文伤脑筋的不单是缺乏关系使他进不了清华大学考场,他最受不了的还在于,关系网还决定了他的作品会不会被采用。沈从文相信,中国文坛真正数得上的流派,都是根据籍贯或其他个人派系结成的,而不是出于政治或意识形态的组合。其他条件全是不足道的。他认为,他自己写作初期稿子难于刊出,原因正在于此。他举出一个实例,《语丝》是鲁迅、周作人兄弟办的杂志,颇有名气,沈在《语丝》上发表第一篇小说,完全靠胡也频把稿子亲自送给了周作人,经过这层关系小说才得刊出。沈和胡也频当然也想自己办杂志,使自家作品能够问世,不因别人偏见而告吹。同样,胡也频写的诗也通过沈从文与徐志摩和《现代评论》的关系,才找到出路发表。
       当然,沈从文能够成为作家,不是因为事情还不如他上面说的那样糟,而是由于他作品本身的价值,得到新文化运动一些心地开阔人士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