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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两国狙击手的对杀
作者:卢 悦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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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充满沙尘暴的天空下,伊拉克上空巨大的蘑菇云翻滚着,鲜血染红了夜空,有史以来观众数量最大的肥皂剧开始上演。我们可以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个星期坐在电视前,盯着千万公里以外的焰火晚会发呆。
       我们闻不到刺鼻的硝烟,感感觉不到炸弹在身边飞过的气浪;我们的身体不会溅上鲜血,不会嵌入钢铁的碎屑。
       没有人能感知别人的感受。
       除非面对枪口的,是你自己,是你至亲至爱的人。
       狙击手民兵中尉巴仕勒给女儿的奖品
       小时候,我家对面曾有一个高大的万宝路广告牌,上面是一个西部牛仔,他手拿马鞭。没几年,广告牌上变成了萨达姆。说实话,我不喜欢他,是他把我们这个强盛的国家糟蹋得一片疮痍。可是我更不喜欢美国,因为他们,我失去了三岁的女儿。
       当炮火落到邻居家的时候,我怀中的女儿没有哭。因为我告诉她,这个城市正在举行焰火晚会,焰火落到谁家,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声。紧促的救护车声被我解释为是邻居家登上领奖车。她天天问奖品是什么,我说是上天堂;上帝会给他们很多玩具。于是她天天都梦想着大奖会落在我们家里。
       城市陷落后,我和几个伙计偷偷从阵地逃回来,想带着妻儿投降。回到家,看到整个街道都被集束炸弹夷为平地。我找到了妻子,她已经断了气,能够证明身份的只有她手上的那个结婚戒指。我的女儿,她被墙壁砸成了肉酱,我再也无法把她的身体凑成形了。
       每杀掉一个美军,我就在枪托上刻下一痕迹。现在为止,已经有了四道。上头说,杀掉一个美军就能得一万美元。说实在的,杀掉第三个美国佬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快感了,只有麻木。
       从下午开始,我观察那个白人孩子很久了。显然他不过19岁,而另外两个家伙看上去都一把年纪。按理说我应该从中二择一,可是那个孩子居然想抽烟,而我已经快一个星期没烟抽了。他以为躲到墙后面就可以趁机过一会儿瘾吗?当他抽第二口时,我瞄准了闪亮的烟头,我打中了他的脖子上的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飞出来。尽管夜色渐深,我还是能听到他流血的声音,他在地上抽搐,口里发出呵呵的声响。另外两个大兵完全吓傻了,十几秒钟后他们才想起还击。我迅速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听着他们歇斯底里大声嚎叫,我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我的女儿,她张着漆黑的眼睛问我,爸爸,今天是不是该我们家中奖了?
       半个小时后,美军直升机将他们接走。
       今天的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巢睡觉了。可是我总是想着那根香烟,我认为它还在那里,如果我能找到它,就是闻闻它的味道也能过一把瘾。
       于是,我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借着月光,我看见这片潮湿之地,血正在凝固,我在地上摸索,找到了几乎没怎么抽的万宝路。当我坐下的时候,发现屁股底下有个东西,是个钱夹,一定是他们抢救他时从怀中跌落下来的,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我看见鲜血浸泡下的一对爱人和一个孩子,那个白人居然有孩子了,大概三岁。
       我的头上忽然一阵冰凉,“Hands up(举起手来)!”怎么可能?我脑袋上的枪颤抖起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Can you speak Engish(你会说英语吗)?”
       “Yes,a little(会一点点)。”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力把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忽然用单脚向后一蹬,踢中他的肚子,趁他摔倒在地,我夺过枪,对准他的脑袋。
       我的眼泪不识时务地流了下来,又是一个年轻的孩子。
       我突然问他:“Doyou have any kids(你有小孩吗)?”
       巡逻兵克莱尔为了清晨走出家门的父亲
       父亲把牛奶递给我。我们已经冷战1l天了。因为我退学的问题,我和他吵翻了天,我终日沉迷于摇滚乐,根本不想上学。回到家后我在车库里天天制造各种声音,直到有一天父亲冲进来把我的电吉他砸碎。
       我打算过离家出走,可是妈妈的眼神让我心软,我和父亲有一个共同的底线:绝不能让妈妈哭。就这样,我和父亲足足有10天没说话。直到那一天,他主动把牛奶罐递给我,他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我浑身发热,愣在当地。妈妈看着我,鼓励我把麦片递给爸爸。我犹豫很久,这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道歉吗?他显然知道妈妈的举动,低下头,看起报纸。我没有动。
       开始有了些涟漪的空气又重新凝固起来。父亲自己拿过麦片,低着头吃起早餐,然后匆匆出门。他的鬓边已经有白发了。
       我的心又软了下来:等到晚上,我会跟他说话的,我想我该跟他好好聊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谈心了,我来到车库,把音响开到最大声,想着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不知多久,车库的门忽然被冲开,妈妈对着我,失去控制地大叫起来。刺目的阳光下,冲天的烟柱弥漫了远方。我冲进屋里,电视正在反复重播着双子楼厦倾塌,矗立,倾塌,我把妈妈扶到沙发上,几乎颤抖着开始拨号。
       全是忙音。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早到了公司。
       等我发疯似地开车赶到曼哈顿,那里已经被封锁了。我试着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去找,我想掘地三尺,我总能找到我早上才离开的父亲。可是不断送来的伤患者名单里,都没有父亲的名字。
       几个月后,整个世贸大楼清理完毕,也没有找到父亲的尸首。我的父亲,他在清晨走出家门,然后永远消失了。
       以后的日子,我都在照顾母亲。9月11日当天早晨,她接到父亲在公司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电话挂断后半小时,整个大楼就倾塌了。父亲说,他晚上要好好跟我谈谈。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彻底崩溃了,圣诞节快到的前两天早上,母亲在睡梦中去世,她的表情很平静,可是医生说,她是心脏病猝发而死。
       葬礼后我就参了军。现在我来到了伊拉克,虽然我知道他们和我父母的死没有关系,但我相信,我们在消灭对美国的威胁,消灭让母亲哭泣的灾难。
       我确实杀了几个伊拉克士兵,因为距离遥远,我感觉和玩电子游戏差别不大。但是我害怕,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大脑,烟尘、爆炸、鲜血、汗水和饥渴让我几乎奄奄一息。每天一次的巡逻简直就是杀人游戏。开始我还想区分平民和枪手,但现在,只要是人影我就开枪。
       下午,我们例行巡逻,误入了伊军坦克的埋伏圈,一炮过来,10个人倒下了5个,我们四散而逃。在伊拉克士兵过来搜查之前,我发现了一处地窖,里面有一位母亲和她的两个女儿。小女孩发现我之后,从我身边大声喊叫着要跑出去,情急之中我一枪把她杀了。面对红了眼冲上来的母女,我惯性地扣动了扳机。
       地窖突然死寂。
       黑暗中我无法停止地开始颤抖。为了求生,我杀死了三个女性,一个3岁左右,一个5岁左右,一个20岁出头。
       我杀死了她们,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第一次感到了罪恶,我杀了人,曾经是连流浪猫都要好好爱护的人,现在身上溅满了鲜血。
       耳边的步话机在拼命叫着,身边的小女孩正在变冷变僵。一片黑暗中,我抱着M-16步枪。绝望。就连我的母亲过世,我都没有过这种心如死灰的绝望,外面喧闹的枪声,让我想起了唐人街的春节。爸爸曾经带我去过那里,他们放着鞭炮舞着狮子,我还看上了中国餐馆老板娘的女儿,是她教会我怎么用筷子。也是那样的硝烟味道,也是那样密集的声音,那时候爸爸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温暖。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不远万里,只是为了杀死身边的小女孩?
       外面的一切都归于寂静了,可怕的寂静,我几乎能听到血滴到枪上的声音。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我钻出地窖,外面已成一片火海,我一身泥污,一身血水地站在瓦砾之中。
       我希望那些伊拉克的狙击手们突兀的冷枪能看中我,我想让一排子弹让我无法思考的大脑停止运转。我在废墟中游荡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等着灼热的子弹,穿透这场噩梦。
       我,孤儿克莱尔,杀死了别人的孩子。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