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品味]听皇帝诉说他们的辛劳与苦衷
作者:姜 烁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玄烨(1654~1722),清朝皇帝。1661~1722年在位,年号康熙。满族。爱新觉罗氏。清世祖第三子。顺治十八年(1661)嗣位。时年八岁,由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共辅政。康熙六年(1667)亲政。八年,暗结内大臣索额图等智捕鳌拜,夺回大权。亲政后,宣布永停圈地,准许壮丁“出旗为民”,又奖励垦荒,蠲免钱粮,任用靳辅、陈潢治理黄河,规定“额外添丁,永不加赋”;设立南书房掌票拟谕旨,加强皇权;又平定三藩叛乱,派兵攻入台湾,平定准噶尔部噶尔丹叛乱,巩固了国家统一;又巡行东北,两次发起雅克萨反击战,沉重打击沙俄侵略势力,派索额图、佟国纲赴尼布楚与沙俄谈判边界问题,行前确定黑龙江流域的广大领土“皆我所属之地,不可少弃之于鄂罗斯”的原则,终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定中俄东段边界,使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得到巩固发展。他一生苦研儒学,表倡程朱,开博学鸿儒科,设馆纂修《明史》,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全唐诗》、《佩文韵府》、《康熙字典》等。对自然科学,诸如数学、水利、测量等亦多涉猎,在位六十一年。
       以下是康熙在他死前五年,即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廿二日向朝中文武预先发布的遗诏(译文)。在这篇遗诏中,表达了他一生勤勉经营的苦衷,同时也体现了他破除迷信,透视人生和富有远见的胸怀。
       本帝小时候身体素质十分强壮,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有病。自今年春天开始得了头晕症,以后渐渐消瘦,直到秋天去边塞打猎,由于蒙古地方的水土很好,精神又日见雄健,颜色面貌丰满,每天骑马射箭都不觉得疲乏了。回到京城后,因为皇太后身体不适,心神忧虑,头晕病又频频发作。我有些平日里想说的话,今天特地召集你们来当面说清。
       古往今来的帝王治理天下,没有不以敬重天意,效法祖制为首要事情的。敬重天意、效法祖制的实质在于能施恩天下,保护苍生。以天下的公利为利,以民众之心为心,体贴群臣,爱民如子,保卫国家在出现危险之前,治理国家于未发生动乱之时,日日夜夜孜孜不倦地操劳,使用手段要宽严相济,经验与权术互补,以追求国家的长治久安。自古以来真正得到天下正道的,都不如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开始并没有获取皇位的本心,曾经带兵到京城,诸位大臣都奏请应当获取天下,太宗皇帝说:“明朝与我国一向不和好,现在战胜它相当容易。但考虑到他们是中国的君主,所以不忍心这样做。”后来李自成攻破京城,崇祯皇帝自杀,臣子民众相继来迎接我们,这才出兵灭掉李闯,入主中原。过去项羽起兵攻打秦朝,后来天下终于归服于汉朝,当初汉高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而已。元朝末年陈友谅等一同起义,而天下又终于统归明朝,当初明太祖也不过是一个皇觉寺的和尚而已。我朝承续先烈足迹,顺应天意民心,最终能统一天下。由此可见那些乱臣贼子不过是被真龙天子驱使而已。
       我今年已将近七十岁,在皇帝位已经五十多年,实际上是依赖天地、祖宗的保佑,并非是由我的德性好而达到的。我自幼读书,对古今道理大致通晓。凡做帝王的,都自有天命定数。凡是应该享受长寿的,都不能使他们不享受长寿;凡是应该享受太平的也不能使他们得不到太平。自黄帝甲子年开始一直到今天的四千三百五十年间,称皇帝的人就有三百多名,但是秦朝以前的三代记载未可全信。秦始皇元年到今天的一千九百六十多年间,称帝而有年号的就有二百一十一人。我是什么人,自秦汉以后,在皇帝位而时间长的,却以我为首。古代人把不自大自夸、知道满足为能保持始终的根据。综观上古三代以后,帝王在位久的不能给后世留下名言;寿命短的,又不知道治理天下的甘苦。我已经老了,在位也久了,无法预料死后人们对我的议论如何,从当前实际出发,我不得不痛哭流涕,事先随手记下来,担心天下人不理解我的苦衷。
       由古至今,不少帝王把死看成忌禁,我每当看这些人的遗诏,都觉得不是做帝王的语气,并非是自己心中所想所说的话。这些都是在他们临死前处于迷糊状态时,找大臣们代笔随意编写的。我则不想这样办,现在提前让你们知道我的真实本意。从我登基后二十年,还敢料想到三十年,到了三十年就不敢逆料以后四十年,现在我已经做了五十七年了。《尚书·洪范》一书中记载:第一是长寿;第二是富贵;第三是健康平安;第四是有好的品德;第五是有始有终。这“五福”把有始有终放在第五位,可见这是最难做到的。现在我已年近七十,子孙有一百多人,天下初步安定,四海一片升平,虽未能达到移风易俗,人人满足,但我却一直孜孜以求,小心谨慎,日夜操劳,不敢少有懈怠。殚心竭虑数十年如一日,岂只仅仅是“劳苦”二字所能概括的!前代有些帝王寿命不长,史论都认为是因为过分放纵,沉湎于酒色造成的。这些都是读书人讥讽的评语。其实虽是纯金一样尽善尽美的君王,也必然能找出他们微小的错误。要是由我代替前代帝王表白,我以为他们都是由于天下事太繁杂,难以胜任疲惫繁劳所造成的。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为臣子,惟有诸葛亮一个人这样。而帝王责任的重大却无法推卸,这岂是做臣下所能比拟的。做臣子的,可以做(官)就做,可以停止就停止,年老了交出权柄告老还乡,抱子弄孙,还可以悠然自得。为君者却勤劳一生,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比如舜,虽称是“无为而治”,然而却死在苍梧;大禹乘着四马快车,手足磨出了老茧,但却终止生命于会稽。像这些人都是为政事勤劳,到处巡视奔忙,惶惶不可终日,怎么能说是崇尚无为、自持清静呢?《易经》的遁封六爻中都没讲到君王的事情,可见君王本来就没有安息的地方可以退守藏身,说鞠躬尽瘁,实际上就是对此而言的。过去有人说,帝王治国应抓纲要,不必总揽琐碎小事。我私下却不以为然。一事不谨慎,就会贻害全局;一时不谨慎,就会为千秋百代留下遗患。不注意小节,最后终会累及大节。所以我处理每件事情都必定小心谨慎。就是说,今天留一二件事未处理,明天就会多一二件事,如果明天再贪图安逸,则后天愈积愈多。万分重要的事情实在不容拖延,所以我在其位,无论事情巨细,即使是奏章内的一个错字,也必定改正后发出,这大概是因为对事情不敢疏忽的天性决定的。五十多年来,常常是在事发前做好准备,天下亿万人也都拥戴我这样做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怎么可以说执政不需要总揽细小事务呢?
       我自幼强健,力量很大,能拉十五力的硬弓,连发十三把箭,用兵打仗,都是我的擅长。然而我平生却不曾随便杀一个人。平定三个边藩,扫清大漠以北,都是由于运用策略。户部所管的钱财,除非用兵和赈灾,从来不敢胡花,以为这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的原故。所有用于巡视、休息的行宫,都不搞修饰,每一处工程的费用,都不过一二万两,同每年兴修水利所耗费的三百多万两相比,还不到百分之一。我从小时候读书时起,就知道酒、色应戒除,坏人应防备,所以到老没病。自康熙四十七年大病一场以后,心神大伤,渐渐地不如以往了,何况日理万机,都由我决定,每每觉得外观表现出来精神紧张,体内却消耗心血。真恐怕将来有一时不测,说不出话来,我的心里话无法倾诉岂不可惜?所以预先在我思维明快的时候,一一道来,可以尽吐平生所历,岂不快哉!
       人有生必定有死,如朱子所说:“天地循环的道理,就如同昼和夜。”孔子说:“处平正通达之中而听从天命。”这都是圣贤主张的大道理,(对死)哪值得恐惧呢?我近来多病,觉精神恍惚,身体虚弱疲惫,转身走动非让人扶持则步履困难。当年我曾立下以天下为己任、死而后已的志向,现在我抱病工作,忧郁健忘,所以深恐颠倒是非,出现错乱。心神为天下操劳,又得不到休养,目视不辨远近,耳听不分是非,吃的少做的多,这样岂能长久?何况太平日久,人心懈怠,福尽祸至,佳运去而恶运来,元首琐碎而大臣懒惰。到了万事都毁坏以后,必然招致天灾人祸纷杂并至,虽心有余而精神不够,懊悔不及,振作不起来,呻吟在病床,死不瞑目,岂不痛恨不如早死。过去的梁武帝也是创业的英雄,到了老年被侯景所逼,以至有台城之祸。隋文帝也是创业的先主,不能预知其子隋炀帝的险恶,最后导致不能善终。又如因丹毒病自杀的,吞服毒饼药死的等等,历史所载种种疑案,难道不是前车之鉴?都是由于不能及早识别,以致影响国计民生。汉高祖传遗命给吕后,唐太宗立太子为长孙无忌,我每看到这里,都深以为耻。还有些坏人,企图通过仓卒的废立达到专权的目的,推举一个人以图后福,我一息尚存,岂肯容这些坏人!
       我出生的时候,并没有特殊征兆,到了长大以后,也没有非常的表现。八岁登基,到现在五十七年,从不相信人们讲的迷信应验。如史册上所记载的“景星庆云”、“麟凤芝草”的祝贺,以及在殿前焚烧珠玉、有天书降于人间,这些都是虚妄的文字,我都不敢去做,只坚持日用平常,以实心行实政罢了。现在有人建议立太子分管朝政,这是担心我有突然的不测罢了。死生是常理,我向不忌讳,只是天下的大权必须要统一指挥。十年来,我把所做的事,内心所想的问题,都写好了封存,现在仍没有完成,立太子的事,我岂能忘记?天子权力如此重要,倘若能卸去这个重担,悠然自得、安然舒适,没有一事牵心挂肚,便可望能延年益寿,各位大臣受我的深恩,有什么办法使我得到这个“息肩”的时候呢?我现在精力耗损、勉强支撑,如有脱漏差误,那么从前五十七年的苦心勤劳,岂不可惜。我的良苦用心,已经达到这种程度。每当见到老臣请求退休的奏折,没有不为此痛哭流涕的,你们有退休的时候,我何时才能休息呢?只要能得到几个月的休养,保全住善始善终的一生,我的欣喜若狂,岂是“罄竹难书”所能表达的。此后岁月久远,或能得到像宋高宗那样的长寿,也难说啊。我在五十七岁才有几根白发,曾有用“黑发药”进献给我的人,我笑着推却说:“自古以来白发皇帝能有几个?我如果须发皆白,岂不是万世的美谈吗?”当初与我共事的,现在已没有一个人了,后来晋升的,互相尊敬,和睦相处,奉公守法,实现白发满朝,就可以说是久远了,也知足了。我享有天下的至尊,四海的富有,没有未拥有的东西,没有未经历的事情,到了老年,却不能有瞬间的开怀,所以看权力如废物,看富贵如泥沙,倘若得以无事而终,我的愿望就满足了。希望你们大小臣子,可怜我这五十多年太平天子诚恳和反复叮咛的苦衷,则我的一生能善始善终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这个教谕已经准备了十年,将来如有遗诏,也无非还是这些话。我的话已经是披肝沥胆,倾尽五脏,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