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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上海文人的精细
作者:谢友鄞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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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我做为一名煤矿业余作者,去省城沈阳参加笔会时,便听一位名作家说,上海人非常精细,他去那里改稿,作品发表后,寄来稿酬,汇款附言上注明,扣除多少本稿纸钱。我们这些有钱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钱便喝白水就咸菜啃苞米面窝头的东北文人,特别是我这类准文人,听得目瞪口呆。我们没有什么钱,但我们有大方。在矿区小酒馆,常见三五个伙计凑一桌喝酒,你敬我,我敬你,你要打倒我,我要灭你,一盅又一盅,一瓶又一瓶。酒馆的门始终敞开,见有人路过,即使不认识,也吆喝他进来喝酒。于是,过路汉子不赶路了,不去办事了,钻进酒馆同饮。如果你不给面儿,想扬长而去,屋里的人便会跌跌撞撞扑出去,像逮逃犯一般,硬把你拽进来——添菜,续酒,彼此抢着掏兜儿。我的钱没了,就去掏你的兜儿,直喝到所有的挎兜空空荡荡,东倒西歪地趴一桌子,躺一地人,才拉倒。
       后来,我在上海发作品了,汇款附言上注明扣税款和稿纸费,尾数达到几角。如此精细的算计,我在东西南北别处没有遭遇过。
       我最喜欢的上海作家陈村,写出了许多机智的短篇小说,写出了许多幽默的随笔。陈村对于不经他本人授权,便将他的作品上网,不付上网费的勾当,严正指出:这种行为与将他人作品盗印、盗版一样恶劣。但在另一场合,陈村在《上网读书》一文中,得意地说,他半辈子从事文学创作,好不容易买到一本内部出版的《金瓶梅》,却缺少近两万字,一直遗憾。后来,他“在网上用不了一分钟,就把这一万九千字下载了,岂不快哉!”他还说:“现在,我的硬盘上存有《四书五经》、《道德经》、《金刚经》、《李白全集》、《百家姓)、《三字经》、《唐诗三百首》等书,都是从网上下载来的。”那些作者是故人了,但出版社拥有版权。陈村从网上下载作品时,早得很,国内使用微机写作的作家极少。上海作家的超前精细,可见一斑。
       上海文人的精细,更体现在编辑身上。《上海文学》的编辑张斤夫先生,与我书信往来,对我的稿子提出意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我的稿纸上,常布满他的蝇头小楷,字字呕心沥血呀。如果没有他的精细,便没有我的《窑谷》、《马嘶秋诉》,便没有我的荣获两次国家级奖,便没有我的文学生命。这些信函稿件,我珍藏着,对于我,对于我的儿子,做人作文,都是有价值的。
       《文汇报》1996年改版后,天天有“笔会”版,被有识之士誉为国家王牌文艺副刊。一天,《文汇报》主任编辑萧宜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将我的一篇散文原稿弄丢了,但有份大样,还没有校对好,希望我发去份传真稿。我说,我没有条件发传真。萧宜先生问:“你手头有没有底稿?”我说:“有。”萧宜先生说:“那你找出来,一会儿我们来电话。”过会儿,电话响了,一位年轻编辑的声音,他在长途电话里,将我两千多字的稿子,一个字一个字,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念,与我校对完。又有一次,萧宜先生打来电话,我的小说中有一个字,他弄不懂,问是不是东北方言?我写一个乡村小男孩,看过县剧团的下乡演出后,恋恋不舍地跟在演员们乘坐的轿式马车后面走。女演员掀开车厢后门帘,招呼小男孩上来。小男孩跌跌扑扑撵上去,女演员把小男孩拽上车,将他亲热地搂住。女演员的耳环触着小男孩的脸颊,小男孩觉得被烫了一下。萧宜先生就问这个“烫”字?我在电话里说:我用这个字,一是生理原因,譬如太冷了,手冻得厉害,反而有一种烧灼的感觉。第二是心理原因,小男孩尽管只有十来岁,毕竟是乡下孩子,腼腆拘谨,一位陌生漂亮的女演员将他搂住,冰冷的耳环触着他,小男孩因羞涩产生了热辣的感觉。我是故意用这个“烫”字的。如果编辑觉得不合适,可以改掉。萧宜先生说:“不改不改。到底是……”我撂下电话后,感慨不已,如果都有这股认真劲,什么事情办不好呢。
       上海文人的精细,是真正的现代意识,是高素质的表现,其实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