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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那一场无关风月的事
作者:苏小蝉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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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爱让人成熟,那么同性的友谊更让人安静。
       一………………
       对医学院的学生来讲,实习是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一种调剂吧。整天除了解剖生理那些冗长的理论,就是寄生虫微生物之类的实验室体验,一生这么泡在里面,怕再鲜亮的生命也要黯然失色。好在实习不可阻挡地来了,更值得欣喜的是,我和老二还在一个组。
       老二是东北人,却长得柔柔弱弱,假设再饿上几天,就有林黛玉的风范了。她是我们的副舍长,在家排行老二,大家整天老二老二地叫,甚至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姬小仪了。
       刚开学那当儿,老二来得最晚,我们瞅着贴着她名字的床,纷纷猜测,怎么就不来了呢?时间长了,大家就将橱柜里盛放不下的东西放到她的空铺上。那是一个黄昏,一个瘦弱的女孩拎着一个比她大三倍的尼龙袋包,怯生生地问:这是谁的东西?大家张着眼睛望着这个早已被忽略了名字的主人——短短的头发,紧致的皮肤晒得油光光的,拎着的那个大尼龙袋更显得她活像一个南下的民工。大家不情愿地将自己的东西搬下来,姬小仪将她的大包裹打开,开始分她捎来的糖面疙瘩、碎琪子,每人一大捧。
       几天后,大家才知道姬小仪迟到的原因——贫困的家庭拿不出学费,村长出面才帮忙贷款。这是班主任告诉我们的。
       可她整天忙忙活活的热情劲儿,让大家满腔做活雷锋帮贫扶困的热情无处释放。每天她早早起床,用她有些喑哑的嗓子挨个儿吆喝:“懒虫们,该起来啦……”然后将每个人的牙缸里盛上凉水——起得晚了就挨不上号了。时间一长,轮上星期天,大家起来还是习惯性地问:“老二,今天怎么没供凉水啊?”正沉在琼瑶亦舒里的老二,一愣,立马跑到洗手间打来,再一头扎进那缠绵跌宕的故事里。半晌才醒悟,也只是笑骂几句:“懒虫子!!”对老二迷恋言情小说,大家群起而攻之,“老二,那是初中生看的东西,你也太丢医学院的脸了吧——谁不知道,爱情是内分泌多巴胺啊……”老二不理。被言情小说迷得三迷五道的老二哪里听得进去,缠着下铺的我跟她换位置,熄灯后,好跑到走廊里借路灯看,简直无可救药了。
       二………………
       我和老二交流最多的是“老二的苦大仇深”。老二在家上有早早辍学的姐姐,下有娇生惯养的弟弟,一说起在家中的地位,简直是一部受欺压的血泪史。我呢,从小拾姐姐的旧衣服穿,也早有一肚子怨愤。“老大横,老小娇,苦就苦在当中腰。”张爱玲还在文章中说,老二好像代表了愚笨老实(比如《红楼梦》中的二小姐迎春)并且受气的角色。这么说来,不但恨自己降生的次序,连张爱玲的文章也不喜欢了。越说越多共鸣。老二就说,看来这辈子,我是脱不开老二的命数了。宿舍里,这么多姐妹,我又排老二,当不了第一,当个老三也好了。老二抚着我刘海的碎发,连声唏嘘:“命苦啊!”
       老二在男女关系上面好像不太开窍。当大家都纷纷开始甜蜜的约会时,她依旧雷打不动地趴在床上看琼瑶。我爱魏子岳正如火如荼,每天拉了手到凉亭里听他讲逸闻趣事。夜深了,宿舍楼的灯都熄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黑乎乎的走廊里,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瘦小的人影,见我来便一声不吭往回走。是老二!我惊喜地拉她的手,老二一把甩开:“你看几点了?!”“好老二,以后不这么晚了!!”我拖着她的衣角走到黝黑的宿舍里。她知道我有夜盲症,黑暗里容易跌倒。和衣睡下,听到老二在下面叹气,“爱,真有那么好吗?比我对你还要好?!”“试试你就知道了。”我小声说,声音甜蜜得能抖下二斤白糖,结果恶心得老二闷声捂头睡了。她在吃魏子岳的醋呢。
       是的。老二会在中午的饭碗里给我留一个荷包蛋,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替我洗衣服,帮我拿治腹痛的中药,会去图书馆给我占座位,会咬着耳朵告诉我一些小心事,会在深夜里等我回宿舍。我们可以穿同一双拖鞋,盖同一条毯子。她是我肌肉里的神经,一动一牵都是疼痛。可是和魏子岳在一起,那种青涩的甜蜜是老二无法给予的,两情相悦的欢喜,让人陶醉。正如苏青说的,女朋友可以懂得你,而男朋友可以给你安慰。
       三………………
       实习是充满激情的,每天穿着白大褂跟随主任医师到病房里查房,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感。惟一遗憾的是我和魏子岳不在一个医院。好在还有老二。
       她认真地学习抽血、肌肉注射,已经不再晕针了。记得在校初学时我们互相拿对方的胳膊练习,老二闭着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照着她的瘦胳膊就捅了过去,老二当场晕厥,吓得我们大呼小叫掐她人中。“挺一挺,什么都过去了。”这是老二的口头禅。看老二比护士还要熟练地进行肌肉静脉穿刺,大家暗暗心服。最让大家感到高兴的是,老二这个榆木疙瘩竟然开窍了。那个男孩子是在同一个科实习的大连医学院的小齐。小齐个子不高,圆圆的娃娃脸,鼻子翘翘的,颠三倒四地跟着老二屁股后面请教问题。老二是我们的实习队长。三请教两请教,就请教出感情来了。其实公道说,老二眉目清秀肌肤光滑,属于赏心悦目型,大概从小受弟弟的气,才对男孩子有一种排斥心理。可这回她无可抵挡地沦陷了。她开始为小齐编相思扣、织毛衣。老二织的毛线活可是一绝,只要看见有人穿过,她一下子就能织出图案来。给小齐织的是一件暗绿扭花毛衣,我边看边捣乱:“老二,你怎么这么偏心,我们的感情就敌不过小齐的一个媚眼?”老二空前绝后地脸红了,第一次,我发现老二那么妩媚。
       连续几个星期没有魏子岳的消息,手机不是关着就是没电,这家伙不会也和老二一样学习“革命本领”不要命吧。逢周末,约上老二直奔魏子岳的实习医院。在病房大楼间盘盘绕绕,好容易找到实习生宿舍。同宿舍的人说,魏子岳和别人出去了。老二就和我一路寻了过去,在那条布满咖啡馆茶汤店的街道上,老二突然见到鬼一样拖了我就往回走。我满腹狐疑,扭头看时,魏子岳正坐在靠街的位置上和一个酒红头发的女子用一根吸管喝果汁。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那个女孩是和魏子岳一块实习的护士。当老二跑去质问他的时候,他一副不辩解不回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记起暑假他带我回苏州老家时,约我看许仙和白娘子相会的断桥。没了美丽的传说,那不过是一座普通的桥。在那座著名的桥上,魏子岳说,许仙是个懦弱的男人,注定要辜负白娘子,苏苏,我们以后只有你负我没有我负你。如果你愿意就将手放在我的手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感情就这么说变就变吗?好好的爱,说没有就没有了?趁老二出去了,我拿出备好的手术刀片,对准手腕,割了下去。最初的锐痛后是麻木的流淌。我要让魏子岳为自己的负情付出代价,一辈子背负着我的死亡不得翻身。
       醒来后,我躺在急诊科的简易病床上。老二满身是血,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我的手臂已经被包扎起来。似乎有预感的老二上班时心神不宁,便回宿舍找我,我的血从上铺一路滴答下来,老二吓蒙了,撕碎床单将我的手腕捆起来,然后背着我跑向急诊科。她那么瘦小的人驮着60公斤的我一路狂奔,抢救我的人说:“再晚几分钟,就没命了。”我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老二一边哭一边骂我。她的脸上头发上涂满了我的血。第二天,一夜未睡的老二为我输了400cc血。实习时查血,老二是O型,我是AB型。老二挽着袖子,“我是万能输血者,什么时候,缺营养了,可以找我。”这回老二脸色蜡黄地守在病床前,一边抚着我的刘海一边说,“你这个人真是自私透顶,不用用我的血就不受用?”我一下子哭出来了,老二抱着我的头,“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不是还有我吗?”
       如果说爱让人成熟,那么同性的友谊更让人安静。我和老二约好,即使分不到一块,见不上几面,都要为彼此好好活着。那年,我22岁,老二23岁。
       以后的日子虽然平淡无味,可也过得安详。参加工作三年后,再见老二已稍微地发了福,小齐直接被她培养成了一个标准的胖子,他幸福地眯着变小了的眼睛,站在她身旁,就像一个被小母亲宠坏的孩子。我这才想起老二还有一个很小资的名字——姬小仪。
       (李蕾摘自《爱人》2005年7月下半月刊,侯海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