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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瞿粲像所有初中生那样，放学的时候你等我我等你，然后我们再等等别人。这样，几个人沿着青石街回家，一路说话。其实我知道，那段时间，瞿粲说话特别大声是有企图的，因为高三哥会出现在这个时间、这条路上。
       那年春天，整个小镇都被泡在水里，我和瞿粲她们被雨水浸得像是涨了水的方便面，虽然湿气把头发压得扁扁，但个个蓬勃筋道，巴望着能找点学习以外的事情来做做。可是年纪轻轻的我们，能干什么呀?除了升旗仪式不唱国歌，做早操的时候拒绝跳跃运动，还能干什么?考试不及格其实也很难啊。
       清水桥正在重修，从学校回家得摆渡，几只木船排起来，搭上木板，每次只能并排走两个人，像“草船借箭”的阵势。这让我们新鲜了好多天，算是那时候我们生活里惟一有突破性的状况了。前几天就在这个拐角看到高三哥，普普通通的一个书包，甩在肩上，显然没装几本书，很没内涵啊，但是，我不能否认这让他看上去很酷，我们一致认为他不像其他高三哥那样土气。更要我们命的是，他居然嘴巴里唱着“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然后头发就这个样子一甩。从此瞿粲坚持每天这个时候回家，而且快到拐角的时候开始大声说笑，有时候还要扭打我，因为我不会跳起来，抢她的镜头，这样，他的目光就锁定她了。
       清水镇那么小，总遇见同一个人一点儿也不神奇
       那天雨真大，该死的瞿粲居然没带伞。最怕和人共伞，我习惯把伞倾到别人那边，这样显得我好客。但是想想为什么这样客气，可是那时候我最拿手的就是假客气，一厢情愿地要把关系塑造得温情一点，我愿意做个和善的人。清水河的水漫过木板，走上去很摇晃，还要和瞿粲分一把伞。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一下就翻到水里，我一边要稳住自己，一边去拉她，一阵叫嚷之后，瞿粲的手被我后面的人拉住了，是她期待的那样，高三哥一把拉起她。有时候，盼望久了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不会感慨是奇迹，清水镇那么小，总遇见同一个人一点儿也不神奇。
       瞿粲被拉上岸以后，全身都在滴水，我对高三哥说：“桥上很滑，你还是抱她过去吧。”瞿粲这时候只顾着呜咽。就这样，他抱着她，我在后面打伞，雨全部下在我的身上，我就是从那时开始羡慕别人并不幸运的经历。
       瞿粲开始陆续报道这位救命恩人的消息，高三哥，姓名杨捷，家住桐巷15号，也就是瞿粲家后面的后面，我家左边后面的后面。奇怪以前怎么没遇见他呢?我很羡慕瞿粲有和高三哥两个人的时刻，有一件每天下课或者睡觉前都能拿出来想想的心事。而我心里的高三哥是那么空洞，我只是在瞿粲旁边一个爱穿白衬衣背蓝书包的女生。
       这次的奇遇，让他们见面都能打招呼了，瞿粲经常一脸和他很热络的表情，很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一定练习了无数遍的问候、对白、眼神和动作。我们几个人就开始起哄，说他们相互吸引了，那时候“英雄救美”这个模式在我们学生之间还比较新鲜。我们建议瞿粲去听陈淑桦的《情关》，开头就是“英雄美人——”。
       默默守望的女生一般都会和男主角有丝缕的纠葛，我没有这样幻想
       有一天，瞿粲课间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今天不用等她一起回家。当时杨捷这个名字第一时间跳到我脑子里。我说：“什么事情啊，不回家吗?”她脸都红了，说：“今天上学的路上，他让我放学和他一起走。”“那好吧，嘿嘿，他一定是喜欢你了。”她又一阵害羞，蹿回了座位，接下来的那堂动物学课，她一定没听，我也是，可是我被老师提问了。人的命就是不同，我是那种一有闪失就遭提点的人，所以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成绩好是件开心的事情，想到这些，高三哥也没有意义了，我天生就是内心第二荣誉第一的人。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逛书店，很要好。我们班门前经常有那些成熟的高中女生观望，都是来看瞿粲的，那些人当然没有瞿粲漂亮，她们的年纪很容易显得庸俗。瞿粲总是对我们抱怨，还告诉了杨捷，我想高三哥一定心疼死她了。这段时间，我像是瞿粲的父亲，每次见到高三哥，就把瞿粲交给他。这样的交接仪式，终于让我和他遇见也能点头招呼了。我没有像大部分女生那样有这么一个幻想：“高三哥其实很喜欢我，和瞿粲在一起也不能熄灭他对我的特殊感情。”默默守望的女生一般都会和男主角有丝缕的纠葛，我没有这样幻想，事情也没有依照这个幻想发展。他们一直在一起，而我，读重点高中，后来又是重点大学。一马平川的生活并没有让我厌倦，我从小都知道做人的真实性。
       我们的个子是那么的小，我们的眼睛是那么的小，我们的心也很小
       工作以后，照常每周两次的平安电话，聊着天气、身体、工作等事宜，妈妈说：“你还记得以前隔壁的瞿粲吧，她准备结婚啦！”“真的呀，是不是和住在附近的杨捷呀?”“对，他们现在不住那里了，也搬了家，桐巷要拆迁，听说他们在小镇上开了一家礼品店，生意不错。”“桐巷要拆迁啊……”挂电话前妈妈急匆匆地补上一句：“他们过年结婚，瞿粲说没你的联系方法，打电话到家里，要你去参加。”“嗯！知道了!你说我送点什么好呢?”“这种事情等回来再想啊。”
       桐巷要拆了，想不到清水镇那么小的地方也拆迁，其实在我们初中那会儿就已经开始修修补补了，只是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留恋的，眼睛里全是新东西放出的光芒。高三哥的模样模糊得快要溶解掉了，新娘子瞿粲又会是什么模样?短头发，或许染了一点点低调的颜色。眼睛眯眯地看着我，一点点成熟，很多点幸福。
       婚礼在年初二进行，路过清水河的时候，桥上很冷清。越长大越感觉小镇的颓败和清亮。或许小时候，清水镇的荒凉全被教室里的读书声消灭了，我们的个子是那么的小，我们的眼睛是那么的小，我们的心也很小。
       很快到了瞿粲家。她胖了一点点，成了那种对生活认真但无怨无求的和善女人。“梁小敏，你总算来了，本来是你做伴娘的，初中时候就说好的，但是我妈妈安排了表妹。你就一直陪着我吧。”没有看到高三哥，可是不好意思问瞿粲，隐隐地期待。这时候，他从厨房走出来，胸口别了一枝粉红色的玫瑰花，端着两碗红枣汤圆走出来。他并没有看见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躲闪着被瞿粲介绍，高三哥抱歉地笑着，“难怪有点眼熟，我记得你那时候看上去整天气呼呼的样子，所以看到你很害怕。呵呵。”我感到脸热热的，眼睛努力平静地看着他们。但是那天我只是一个平常宾客，谁也不会过来研究我的表情。所以，在清水镇的历史里，我永远不会是主角。
       太阳照着石板路，高三哥唱着歌，和着拖鞋的声响，从路那头过来
       夏天来了，新的清水桥也修得有模有样了，男生们可以从桥上过，我们还是乖乖地摆渡。好久没见到高三哥。6月的午后，巷子好安静，我蹲在修葺一新的公厕里，透过镂空的高墙，望见外面的树随着风就这样子摆一摆再摆一摆，太阳照着石板路，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光景更让人发呆了。高三哥唱着歌，和着拖鞋的声响，从路那头过来，走进我所在的背面，歌没有停，然后再走出去，一切重新回复。这就是我和高三哥杨捷拥有的几分钟，这样的场面的确不够体面，所以没有告诉瞿粲她们，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当时如此激动，现在才明白是因为彼此分享了生活的私密，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我从后面匆匆赶上，一前一后走过我家门口，我故意大声叫“妈妈——”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头看一看，那个迅速走进院子的白衬衣女生。
       （武峻摘自《女报·时尚》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