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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从冬窝子到夏牧场
作者:阿拉旦.淖尔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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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女人是辛苦的。在我们那遥远的裕固族高山草原上,姑娘长到12岁,帐篷内外的活必须都要上手。放牧自不必说,挤奶、捣酥油、做酸奶、晒曲拉、焙炒面、做风干肉片,这一切围绕着吃的活儿从小就跟妈妈学会了。
       那一年,又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草原上的雪已经渗进了地里,青草喝上了雪水,晒上了太阳,像揭开了被子一样从地上冒出了草芽,像绿色的脖子上戴着一顶嫩黄色的帽子。羊开始站在冬窝子的山谷里,向着远处渐渐走来的春天张望,生怕一不小心,春天就会从它们渴慕已久的眼睛里溜走。但是春天和冬天在它们的记忆里却有条不紊地混淆在一起,就像两个在草地上紧紧相拥着交尾的鸟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等到它们有一天幡然醒悟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其实世界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夏天已经又一次来到身边了。
       夏天来到羊群身边的时候,也在我们的帐篷周围驻足。往常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刨食的鸟儿已经飞进了遥远的山林。雪峰像张开的笑脸,迎着蓝天张开巨大的嘴巴,一口一口地舒气,好像阿爸每天早上起来时都要伸的一个懒腰,打一个悠长的呵欠,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新的一天来到了,我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当这一切都在我们眼前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又要搬家了。我们要离开守了半年多的冬窝子,赶着牛羊转到夏牧场去。
       我们的家被五头高大的驮牛驮在了背上,像五座巍然耸立的山峰。跟在阿妈身边的我,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因为我已经在这一次搬家前的准备工作中,充分地在全家人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身手。晒肉干、焙炒面这些活做得阿妈直点头。阿爸也说,我们的阿拉旦,她差不多已经可以嫁人了。那一天可把我吓坏了,难道一个姑娘她长大了,会给家里干活了,这时候她就应该嫁人吗?我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我听姐姐萨日朗说,女人嫁了人,就要像母羊一样下羊羔,而且还要流好多好多血,比母羊流得都要多。
       想着阿爸那句“我们的阿拉旦已经可以嫁人了”的话,我居然躲到驮牛身后呜呜地哭了。夏天啊,你还是回去吧,你还是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睡觉去吧。那些今年新出生的羊羔子,你们也都重新回到自己妈妈的肚子里去吧,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长大后,也要流着血下小羊羔吗?让阿拉旦也回到从前,除了吃和玩什么都不会做,更不会长大。那样子阿爸阿妈就永远也不会叫她嫁人了。
       那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人除了欢乐之外,还会有很多伤心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就哭得特别伤心。准备启程的阿爸找不到我,阿妈也找不到我,萨日朗也找不到我。他们都大呼小叫的,急坏了。
       最后还是老驮牛“哞——”地一声告诉了他们,那时候我已经站在驮牛背后哭成个泪人儿了。阿爸惊慌失措地抱住我,责问阿妈和萨日朗你们把我的阿拉旦怎么了?她们大眼张嘴地说,没有哇?我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头砸进阿爸的袍子里,伤心地说,阿爸呀,阿拉旦不要长大,阿拉旦也不要嫁人,阿拉旦也不要生小羊羔。说完我就哭得更凶了。他们却被我的话“哄”地一声全逗笑了。那个夏天的牧场是宁静的。那个夏天的海子也是宁静的。那个夏天不宁静的,是一颗少女的心。
       那个夏天,在祁连山中一片圣洁的草原上,有一个叫阿拉旦的小姑娘像花一样静悄悄地绽放了。她的人生,也已经走出了蒙昧的冬窝子,和她的牛羊一起,来到了生气勃勃的夏牧场。
       (冯军摘自2005年5月20日《光明日报》,马建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