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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大爱无形
作者:金 翔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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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很是羡慕那些从小就得到父爱并懂得父爱的人。我对父亲的爱是经过漫长的恨转化而来的。
       我的名字不是父亲取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在我满月的时候,父亲特意请来乡里一个挺有名的算命先生,得知我五行缺金,又因为父亲希望我长大有出息,能够跳出穷山村,于是算命先生便给我掐出这样一个名字:金翔。然而,就因为这个名字,我的童年很孤寂,小伙伴们常玩的“打仗”的游戏,是不会让我加入其中的。他们会咬文嚼字地称:金——翔,今天要投降,多不吉利呀!于是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一旁。
       那种感受父亲是顾及不到的。父亲因成天忙于繁重的农活却仍无法脱离贫困,造成了长年阴沉着脸及暴躁的性情,加上望子成龙心切,便构成了他对我独特的管教方式——娃儿的出息是骂出来打出来的!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父亲的“至理名言”中度过的,而我对父亲的恨,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打骂中,不断加剧加深的。
       所以,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一口气冲上山顶,哭了。不是为自己十年寒窗所获得的美好前途,不是因为成了全村羡慕的第一个大学生,而是为自己终于可以脱离父亲的管制,实现不想见到他的梦想!我对向来节俭的父亲大办酒席,忙着招待前来祝贺的乡亲的那个高兴劲儿不屑一顾。在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是那样义无反顾,一点儿也不顾及父亲的黯然神伤……
       在省城念书的前两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认真给父亲写过一封信,就连每次收到他托人寄来的生活费,我也只是应付性地写上“钱已收到,勿挂念”的短语。直到大三那年,直到父亲托人给我写来一封书信时,我的灵魂和良知才受到了一次强烈的震动,我才开始懂得该如何去咀嚼和阅读自己生命中一再被忽略的那份沉重的父爱。信是父亲找念初中的侄子写来的,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问我好不好而已。可信写了满满几页,只因侄子详细地讲明父亲来信的原因,说是父亲那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吃馍,拿起来刚咬一口,两颗大牙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一看呢,馍上一片血红,牙都粘在了上面……惊醒之后,父亲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天刚亮就找小侄子写信。因为老家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梦见大牙掉是要死亲人的,父亲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离家在外求学的儿子。
       读到这里,我对迷信的父亲报以嗤之以鼻,甚至愤然。最后,小侄子讲了一个令他惊讶不解的事,说他就在铺开纸,提笔欲写时,却因一时记不起我的大名而猛然顿住了,结果遭到父亲的训斥:“亏你狗崽子还念了这么多书,记性也恁赖,叫——金翔!”“金——祥”,于是小侄子一边念叨一边写在纸上。“写错了!写错了……”小侄子说当时父亲望着他刚写下的名字大声喊道,紧接着,从他手里夺过笔,在纸上生硬地写下“金翔”两个字后告诉他:“我这一辈子只识这两个字!”小侄子说他当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说,要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二爷他老人家一字不识,包括他自己的名字呀!
       这就是父爱!只能用父爱来解释这奇异而真实的现象!那一刻,我那无知而麻木的灵魂,被深深地灼痛了,苏醒了!我禁不住地泪流满面,双手捧着书信,朝着家乡,蓦然跪下——向父亲,向我那一生付出了大爱却得不到理解、更别说回报的父亲,忏悔,忏悔……
       一次帮朋友忙完他母亲的丧事,那晚我回到家后,禁不住地给在老家乡下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刚一拨通,手机里立即传来了母亲的声音。这足以表明她老人家还未睡,或者还未睡着。而其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其实,对母亲的这种习惯,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
       最初的记忆——我想也是我们这代人几乎都有的记忆——儿时的我每晚睡在被窝里,母亲点一盏油灯给我纳鞋底、补衣服;时常是我一觉醒来,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看见母亲还在微弱的灯光下做着,“妈,睡吧!”我叫了一声,母亲走过来一边轻轻地拍着我一边说:睡吧,妈一会儿就睡。于是我又进入了甜甜的梦乡……现在想来,很是惭愧,我从不知道母亲的“一会儿”具体是多长的时间!
       记忆最深的是我上中学时,在那个没有钟表的年月里,为了掌握我上学的时间,母亲用的是山村人计时的土办法:每天公鸡叫的第三遍,就是临近天亮。因离校较远,需要翻越几道山梁才能抵达乡里那所中学,每天公鸡鸣叫两遍到三遍之间,便是我上学起床的时间。每天鸡叫两遍,已为我做好了早饭的母亲,就开始掐算着叫醒我起床的时刻,早了,她心疼儿子的瞌睡;晚了,又担心儿子迟到挨批评。母亲为我从未睡过安心觉!
       后来参加了工作,投入到激烈而无情的竞争之中,从对母亲隔三差五的书信问候,变成一月、两月都提不起笔。再后来,从不对我提任何要求的母亲却让我给家里安装一部电话,说她有时夜里睡不着很想听一听我的声音。这时我才感到自己忽略了母亲对我的牵挂与思念。而电话装好后,母亲却很少拨通我那为了业务连夜里都未关掉的手机,她说她怕打搅儿子的工作和休息。
       前不久,我趁出差顺道回去看望母亲。到家时,母亲高兴极了,一如儿时过年的我回家。其时我才真正体味到一位作家说过的一句话:儿女回家的日子,就是父母的节日!母亲叫我去床上躺一躺,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忙着到厨房为我准备饭菜,母亲把我视为客人了!于是无聊的我坐在母亲的床边,随意地翻看着电话里储存的内容,我给母亲的电话开通了来电显现。当我翻到“已拨电话”时,呆住了:因为我看到一连串未拨完的相同的号码,我的手机号码,有的甚至已拨得只差一个数字了,而拨打的时间大都是凌晨一两点了!这样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不是陪人泡在酒吧里,就是躺在床上酣然入梦。这时我才感知:我是一只从母亲心里飞出的永远长不大的鸟儿,我飞得越高越远,母亲心里那根叫牵挂和思念的线,就会绷得越紧越揪心,使她彻夜难眠!此刻,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刘阳摘自《四川文学》2005年第5期,刘展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