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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周同学(小说)
作者:阿 成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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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少参加同学集会。
       在学校的时候我是一个坏同学。一般地说,一个学校的坏同学并不多,三四个而已。但在仅有二百多人的学校里,这个比例就比较惊人了。
       在学校的时候,坏同学并没有孤独感,更多的是欢乐,是让人羡慕的自由人,乐天派。
       好同学与坏同学的根本区别在于,坏同学并不歧视好同学,而好同学却始终坚持歧视坏同学,甚至一生一世也不忘怀。严格地说,这是另一种政治。
       当然,好同学也并不一定怎样的好,坏同学也并不一定怎样的坏。我听说,好同学在一起聚会的时候,说的,做的,玩的,很像坏同学,甚至比坏同学还坏同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既然如此,干脆做一个坏同学不就完了吗?
       有趣儿的是坏同学参加好同学的同学集会时显得很拘谨,很礼貌,很不自然,觉得低人一等,同时也为自己做学生时的种种表现感到内疚。因此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客气,彬彬有礼。
       我之所以不愿意参加同学的集会,主要是为了更舒服一点,并不是同学观念淡薄。
       但是,遇到实在推却不掉的同学集会,也得硬着头皮参加。
       这次同学集会,先在离高新技术开发区很近的一家饭店举行。准确地说,这仅仅是一次同学聚餐。参加的大概有那么二三十位。男男女女,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看着让人寒心。觉得当时那一张张稚气盎然的脸儿如此沧桑古怪,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信任了。
       参加这次同学聚餐的都是好同学,我是一个例外。老同学们在上百次的集会后,突然吸收我参加,是觉得多一个当作家的同学进来,可以别开生面。
       原学生会主席周同学也参加了这次聚会。周同学毕业之后,一直当司机直到现在(很多人没想到这一点。一般地说,大凡粗活儿都是由坏同学干)。周同学是开一辆中吉普车来的。他详细的供职单位,我没问。我不想知道各位的详细情况。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路数。
       我们在一张餐桌。
       这张桌除了我和周同学之外,还有一个当副局长的女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这位女同学并不起眼。
       同桌的还有几位当了处长、科长的同学。他们身上的手机、传呼,一直响个不停,他们对着手机大声地让人处理着各种事情。然后,叭一下子关机,再接着唠,再接着哈哈大笑,再重新举杯,咣咣地碰杯。
       来,老同学,干一个。
       一个就是一杯的意思。
       同桌的还有几个女同学,都老了,不化妆还好,还本色一点。一化妆,厚粉、血红的嘴唇,画得很拙劣的眉毛,以及黄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可疑的项链,让人心里不好受。
       酒桌上,同学们高谈阔论,相互交流,个个兴致蛮高。男女同学间或还离桌去跳一下舞。水平都是半吊子,跳得直喘。
       我一直很矜持,很礼貌。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当然能不回答的也不回答。因为我清楚我是坏同学。我不能破坏他们的雅兴。
       一个女同学说,阿成变了,变得文雅了。
       我听了,用脸笑了一下。
       周同学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很少人跟他说话。他基本上属于自斟自饮。我对他的情况知道得不很多,依稀知道,他出了一次车祸,蹲了拘留,脸也让同监的犯人给打紫了。释放出来不久,老婆又同他离了婚。现在是独身,好像跟一个外县来打工的妇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居。
       我注意到,周同学的脸都喝青了,但我不好劝,他曾是学生会的主席,而我是个坏同学,我怎么劝?另外,我也不知道周同学经历过沧桑,经历过拘留所,经历过离婚,经历过和那个女人同居,经历过首长的驱使之后,究竟有多大的酒量。
       其他同学其实也看到了周同学的状态,但都不说,都是视而不见的样子。我想,他们之所以还请他来聚餐,是他过去的主席职务帮了他的忙。
       我也没劝劝周同学。
       过去,我在这一点上是控制不住的,一旦发生什么问题,大到国家社稷,小到欲倒的暖水瓶,我都要说。但其他人并不吱声,稳得住。我觉得很奇怪。后来一次出公差,在火车上那位同事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问题大家都看出来了,但不说。知道为什么吗?我老实地说不知道。他说,麻木比机警更厉害。
       现在,他们麻木,我也麻木,我们大家都厉害。
       喝了三个小时之后,周同学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边钻边说,阿成,我躺一会儿……
       我有点不知所措。其他的几位同学说,不用管他,他回回这样。
       我厌恶“不管他”这句话。这是人世间最无情,最没有廉耻,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话。你不管他,你以为他要你管吗?你以为你是谁!
       大家接着喝,接着跳舞,接着打手机,接着哈哈大笑,都有点失态,但都能控制。
       将近半夜十一点,散了。
       我终于控制不住,冷着脸,招呼几个同学把钻到桌子底下的周同学拖出来,然后绑架似的将他弄到他的那辆中吉普车上。
       一位同学说,让他先在车里睡吧,酒一醒,他就把车开走了。没问题的。
       于是,同学们纷纷握手告别。
       非常无聊。
       我也打车走了。
       我让出租车在空空的马路上转了十几分钟后,又开回到那个饭店。
       周同学的那辆吉普车还在。我打发了出租车,上了吉普车。
       周同学还在后排座上睡着。我坐在前面,点上一支烟吸着。
       这时,周同学醉眼惺忪地说,阿成是吧?
       是我。我说。
       周同学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我说,好好睡吧,睡醒了之后,咱们再走。如果愿意,咱哥俩再接着喝。
       一会儿,周同学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说,睡吧,别哭了。
       他说,阿成,我有一肚子话要说啊。
       我说,不说了,先睡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