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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家有两面旗
作者:李 洋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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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第一次关注澳大利亚国旗,是在墨尔本的国际机场。
       那天,以深蓝色为主要基调的澳大利亚国旗,在机场上空飘动。我久久凝视着,好像因为它的存在,才使我最终相信,自己从此将开始海外漂流的生活。
       年复一年,我和妻子昏天黑地地打工,总算有能力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了。我们在房屋代理人的陪同下来到一处红房子。
       在澳大利亚,很少见到红砖绿瓦的房子,它使我想起中国,想起北京,甚至想起天安门和故宫。此时,太阳的余晖,均匀地铺洒在房顶上,赤橙黄绿重叠在一起,院子里还飘扬着一面澳大利亚国旗。
       敲开房门,我们的眼前出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虽然他的腿脚不方便,却拥有结实的臂膀和慈祥的面容。老人自我介绍叫罗杰,摇着轮椅,带我们在房间内转起来。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甚至陈旧不堪,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卧室里有一张硕大的双人床,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对鸳鸯枕头,枕头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已经破损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身穿军装,威风凛凛;女子身着长裙,青春靓丽。
       罗杰发现我们在看照片,就主动解释说:“那是50年前,我和太太贝斯的合影。现在,她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她在那里等我已经三年了。我想,我很快就会去找她,所以我要卖掉这所房子。”
       看到罗杰有些伤感,我试图挑选一个轻松的话题,我说:“你以前是军人,一个很英俊的军人。”
       罗杰马上来了精神,冲我们一挥手,引我们来到他的客厅,逐一介绍墙上挂着的有关军人的物品——军刀、钢盔、水壶、勋章等等。罗杰有时慷慨激昂地说着,有时又陷入默默的沉思。
       当罗杰再次凝思的时候,我指着院子里的国旗说:“那面国旗很高、很大,远远就能看到。”罗杰听到我在说他的国旗,便快速摇动轮椅向外面走去,我们也尾随他来到院子里。
       罗杰仰望着那面澳大利亚国旗,满脸的庄重与自豪。他抬起粗壮的右手,颤抖着向国旗敬了一个军礼。我看到他塌陷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罗杰像是对我们,又像是窃窃私语:“现在,只剩下这面国旗伴随我的生活,每天清晨,我把它挂起来,傍晚收回来。住进这所房子以后,20年了,从来没有间断过。我相信我的妻子在另外那个世界一定会看到这面国旗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家所在的位置,她知道她的罗杰每天为她升起这面国旗。如果有一天,我忘记升旗了,我的妻子一定非常失望,一定以为她的老罗杰偷懒,躺在床上不起来。对了,你们能够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
       “你们搬进来以后,要像我一样,每天早上升旗,傍晚降旗,为了我,也为了我的妻子,请你们答应我。”
       我真不知道如何答复他,因为我们还没有决定买下这所房子。我的妻子走向罗杰,说:“我们答应你。”
       妻子的神态已经明确告诉我:为了满足罗杰的心愿,我们将买下罗杰的房子。
       买了房子后,每天清晨,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面国旗高高地升起,傍晚时分将它降下。每次升旗我们仿佛感到,有两个老人,一个在天堂,一个在人间,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我们。
       不久,按照澳大利亚当地的习俗,举办了一次“热房子”的Party。原打算将罗杰从养老院接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可是,罗杰已经卧病在床,依赖点滴维持着生命。罗杰在电话中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谢谢你们每天为我和贝斯升起那面国旗。”
       “你怎么知道我们每天都在升旗?”
       “是贝斯告诉我的,她比我站得高,她在天上,她可以看到那面国旗。”
       我们的聚会正式开始后,我举起酒杯,对众人喊着:“朋友们,让我们举起杯,为了令人留恋的过去,也为了令人神往的未来干杯!”
       这时,大张不到10岁的女儿张瑾走过来问我:“李叔叔,您为什么只挂澳大利亚国旗,而不挂中国国旗呢?”
       我张着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瑾看我没有回答,接着说:“您是中国人呀,现在这所房子是您的,您应该挂中国国旗呀!”
       朋友陈楠为我解围说:“李叔叔已经入了澳籍,所以他是澳大利亚人了。”
       张瑾马上说:“李叔叔才不像澳大利亚人呢,黑头发、黄皮肤、小眼睛、扁鼻子,怎么看也是中国人。反正我不想当澳大利亚人,爸爸,咱们是澳大利亚人吗?”
       大张答:“咱们是……澳大利亚华裔。”
       “那咱们到底是哪国人呀?你不是老对我说,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吗?还说进了家门以后,只许讲汉语。”
       我的妻子递给张瑾一瓶可乐,说:“张瑾,你说得对,我们是中国人,应该挂中国国旗,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这座房子原来的主人,每天清晨为他和他的妻子升起这面国旗。这样吧,阿姨再去买一面中国国旗,以后,阿姨的院子里就同时升起两面国旗,好吗?”
       为了履行我妻子对张瑾的承诺,我又买了一面和澳大利亚国旗大小相同的中国国旗。这样,每天清晨,我和妻子人手一面旗,同时缓缓地升起。
       每当此时,如果我升的是澳大利亚国旗,我会下意识地哼唱澳大利亚国歌。妻子则会大声地高唱中国国歌。我们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缺乏一种协调。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我们决定先升一面旗,再升第二面。别说,这个变动果然使我们的升旗仪式顺畅很多。我们还发现,升中国国旗时,就适合唱中国国歌;而升澳大利亚国旗时,相适应的一定是澳大利亚国歌。中国的国旗升起后,像一团火,可以蒸腾整个世界;澳大利亚的国旗升起后,如一片云,可以清爽苍茫大地。
       一团火和一片云,也许就是大自然赐给人类最重要的礼物。我说不清,自己更爱火,还是更爱云;我也说不清,如果我只能选择一个,我会选择火,还是选择云。但是我知道,我家的院子里,需要一团火,也需要一片云。这团火,将永无止境地燃烧;那片云,将高高地飘浮在天上。
       (刘杰摘自《海外文摘》2005年第3期,安玉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