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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仅仅因为信任
作者:张 长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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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辈年轻人也煞是开通,外出旅行一趟,就可以随便带一个女孩子回家,而那个女孩子也心甘情愿地不远千里跟着来了。
       楼下老李家的儿子小峰,假期到德宏姨妈家去,归来时,居然要带一个瑞丽的小卜哨(德宏傣语“姑娘”、“少女”之意)回来。姨妈无疑对表侄此举感到吃惊,忙打电话给昆明的妹夫,电话就接到我们办公室。
       “告诉小峰不要带她回来。”老李放下电话笑着对我说:“荒唐!小峰要带个傣族小卜哨来昆明玩。荒唐!”语气其实并无怒气。
       小峰熟知爸爸的好脾气,过几天,小卜哨照样还是带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老李和他的夫人便也只能以礼相待,招待这个远方的小客人。
       女儿给我报告了这个消息,我忙下楼到老李家,开门的正是这个小卜哨,颀长的身材,圆圆的脸,一口整齐雪白的糯米牙,额头稍往前突——一个典型的傣家少女,看模样十七八岁。
       “这是张叔叔。”小峰的妹妹给她介绍。
       她叫了声“树树(叔叔)”,显得很大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告诉我她的名字叫“静”。
       她其实并不静。叽叽喳喳像只小鸟儿,见面就说起了她的旅途见闻,仿佛我是她的老熟人似的。
       “喔!”她赞叹着,“坐在车上,坝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只是我的头‘转’了,抬不起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喔——”
       我理解头“转”了,是晕车了。我告诉她,等头不“转”的时候,可以在昆明好好玩玩。
       随后,小峰和她的妹妹陪着她到昆明的风景名胜西山、滇池、动物园一一游览过。她玩得很开心,就是不愿坐公共汽车,说怕头“转”,并且有一次竟犟得像小牛犊似的,断然拒绝从西山坐车回城,硬是要走路回来,走二十来公里,这简直是开玩笑!最后小峰的妹妹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上了车,满车的人都被这个小卜哨吸引了,听说她会晕车,不少人让出了靠窗的座位。
       在昆明,静愉快地过了八月十五,又过了国庆节,汉话比来时讲得好多了。原先,她很多话都不会讲,碰上想不出如何用汉语表达时,就只有短短叫一声“喔”来表达她的惊叹和无言,可现在她甚至还可以一个人到门外的一条小巷里买点小菜什么的。有一天,我走到门外,听到后面有人叫“树树(叔叔)”,回头看,是静,她手里端着一碗水豆腐走来。
       我停下来问:“你能上街买东西了?”
       “嗯!”她得意地点头。
       “不害怕?”
       “害怕?”她奇怪我会这样问,“怕什么呀!我上街,大家好像都认识我,朝我笑。真的,我上街还碰见好几个到过我们寨子的熟人呢。他们还把我和阿妈都记在心里,可我想不起来了,忘了,喔。”静害羞了。
       静并没有谈到,而我却从小峰那里知道,静所在的喊沙寨是一个美丽而好客的傣寨,最好客的又是静的一家。只要是汉族同志一进寨子,总是被静的阿妈迎上竹楼,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而且非要住上几天才准走。静大约这样认为:阿妈和她的接待是理所当然的,而她的忘记别人是很不该的。
       静也管老李夫妇叫“爸爸”、“妈妈”。她说“爸爸”、“妈妈”对她好,她所见的每个人都好。在西山,不认识的人还给她照相。为了证实她自己的话,她递给我看她买的一大碗水豆腐:
       “见我穿傣族衣裳,他们就多多地给我。”
       她的结论是:汉族人好。
       “那么汉族小伙子呢?”我逗她。
       “阿妈最喜欢汉族小伙子!”静认真地回答,“因为阿姐嫁了个外国男人,吃像鸭子,坐像螺蛳,晚上跑到外国抽鸦片,白天就回来睡大觉。喔!那脸黄得像木瓜!而汉族小伙,”她赞叹道,“脸多白哟!不像阿姐的男人。”
       她认定老阿妈就为这个才喜欢汉族小伙子的。
       我笑了:“你就为这个跟小峰来的?”
       “因为汉族人好。”静还是机灵的,并没有说小峰脸白。
       “你不害怕?”
       她又瞪起眼睛,仿佛听不懂我的话似的,很久才说:“怕什么呀?!”
       静自是不会理解我的话的。她从没出过门,不知道离她们寨子那么远的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除了很多好人好事之外,还有堕落和犯罪。然而她又是对的,她从自己的实践中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和老李夫妇一样,喜欢上静了。我跟她开玩笑:
       “留下来做小峰的媳妇吧。”
       “喔!”她双手紧紧捂住脸,吃吃地笑着,“害羞!害羞!”在那指缝里却分明窥见黑黑的眼仁里有一种希冀的光。
       静终于要走了。老李夫妇托了一位熟悉的老司机把她带回瑞丽。当他们全家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车厢,又给她关上车门时,她呜呜地哭了,哭得那样伤心!设想旅途上的三天,她会是多么的寂寞!只有见到瑞丽江畔那摇曳多姿的凤尾竹和亭亭的竹楼,她才能欢笑了。
       静走了,我久久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
       静何以对一个异族小伙子如此温顺呢?叫她离开自己的家乡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便来了;而她的阿妈对这闯上竹楼的不速之客居然也如此放心,把自己娇媚的女儿就这样托付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汉族小伙子?这对那些谨慎小心的父母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想了想,我还是理解了:促使静和她母亲作出这个决定的,我以为正是边疆少数民族人民身上存在的尚未被异化的淳朴的互相信任和友爱之情。十年浩劫,人与人之间,心灵与心灵之间的信任和友爱几乎丧失殆尽,有的,只是刺猬般的防范和隔阂。我高兴我又看到了心灵里一种最美好的东西:如亲人般的相互信任。更高兴的是,善良的静和她的阿妈并没有因为也许是一种轻信付出代价:瑞丽的乡亲们会发现,静高高兴兴地来了,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并且,明显地长胖了——她所遇到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
       有什么比看到那丧失了的美又回到人心上更令人高兴的呢?
       当然,他和她也许还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瑞丽江畔朦胧的月色和竹林小径才知道的秘密。我下次去瑞丽一定会听到一个更加美丽的甜蜜的故事:沙沙的竹叶会告诉我;静,肯定也会告诉我!
       你问为什么?这,仅仅因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