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是MBA的必经历程，所以面谈成了商学院的必修学分。我西装笔挺，坐在面谈室外。紧闭的门上贴着时间表，从9点到下午5点，30分钟为一单位，幸运受邀的同学们，名字依序排列。四周的气氛像医院，我们的心情像被排到普通门诊的急诊病人。
我把过去的学历、经历用小说般的夸张笔法写下，背得滚瓜烂熟。如果别人把我的稿子念出来，我一定不知道他讲的人是我。前一名“病人”走出来，满脸疲惫。我用力挤出笑容，走进房间，和看似正常的公司代表握手寒暄。当我正期望他问我上一个工作而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背稿时，他说：
“美国有多少个加油站?”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美国有多少个加油站?”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典型的企管顾问公司在面试中问的问题。他们不问传统的学历经历，他们知道那些都可以添油加醋，像浓缩果汁。企管顾问公司重视分析能力，他们要在面谈中“现榨”出你的养分。美国有多少个加油站?他们当然没期望你讲出正确答案，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不是要得到答案，而是要考你两件事：一是分析问题的过程，拿到这种问题，你必须立刻说出分析的方法。好比说：先算美国有多少人口，再算有多少汽车，再算需要多少加油站。或是截然不同的方向，如美国的面积，城乡的比例，城市中多大的面积会有一个加油站。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清楚的逻辑，讲得出道理。此外，思考的过程要细致。你可以3步就得到答案，也可以30步，3步和30步之间，他们可以看出你的思维细密的程度。
这种问题考你的第二件事是当场运算的能力。不管你的分析能力如何，你可不能讲讲就算了，你得当场用心算算出来，最后给对方一个明确的数字。在密闭的小房间，没有纸笔和计算机，我的脑子像电脑开机，可以听到嘶嘶运转的声音。
“美国有多少个加油站”系列的怪问题还有：“如果你是一种理财工具，你比较喜欢当股票还是债券?”如果你能说出某种衍生性金融商品，而且还能说出道理，当然大大加分。还有“说服我买这枝笔”(考口才)、“描述这个灯罩的5种用途”(考创意)、“你觉得老鼠死后都到哪去了?”(考宗教、哲学、人生观)、“如果你是一只动物，你会是什么?”(考性格、野心)。
被问到这些怪问题，你要觉得幸运，因为他们不问你问题，灾难才真来临。“沉默的折磨”是面谈的最高境界，只有极少数的学生能享受到这种礼遇。我不够格，没有亲身体验过。根据民间传说，你走进房间，关上门，公司代表完全不理你，把你晾在一边。善良的一句话不说，邪恶的拿起电话来打给老婆。你必须用言语和行动，主动化解这样的尴尬，让30分钟结束时，对方成为你的亲密爱人!
险恶的第一拨面谈结束后，噩梦才刚刚开始。平时趾高气扬的同学都陷入等待的焦虑之中，不确定能不能接到公司第二次面谈的邀请。学校教我们：一定要积极!于是我们写信、送Ｅ-mail、打电话给根本已经忘了我们是谁的公司代表，重申加入该公司的信心和热情。两个礼拜之内，我们会收到电话或信件，告诉我们能不能进入第二轮面谈。那时我学到：好消息通常是用电话，而坏消息都是用文字传达的。这不仅适用于找工作，也适用于人生。
接下来的人生，分为两种：接到电话的人被邀请飞到纽约总公司做第二次面谈，公司招待你住五星级饭店，给你皇家礼遇；收到信的人用信垫比萨，思考什么叫“我们虽然很欣赏你杰出的才华，但是……”在斯坦福，求学顺利的我第一次大规模地、有系统地被拒绝。我看着简短的信，心里想：喔……原来失败是这种感觉。
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在这人人称羡的名校，很多时候我是挫折和羞辱的。但感谢上帝，那是我在斯坦福学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你输了，没关系，吞下自己的骄傲，承认自己不够好。一口吸掉失败，把嘴巴闭起来。可乐喝光、吃完比萨、沾起桌上的碎屑吃干净，准备下一个面淡。
如果我是一只动物，我是一只骆驼。我长得不帅，跑得不快，但我可以百折不挠、坚持下去。MBA、职场、爱情、人生，都会经过沙漠，上天会给我“沉默的折磨”，但我可以自弹自唱，做一只好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