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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 野]劳动人民
作者:刘洪波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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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然一天翻阅中文报纸,见到一条招工广告:“家后院有土一堆,招1人1天搬走,AU$(澳大利亚币)100。”我心血来潮,马上打电话联系,表示我在国内就是个农民,身体有多么多么强悍,并且我晚上上课,白天有空。总之,就想一举将这个来钱的活儿拿下。主人听完我的决心,一连好几个“OK”!
       翌日,万里晴空,我一身简装,帽子背心加短裤,全然一副干活的打扮;再带一份便当和一本晚上上课的课本,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刚到火车站一打听,就吓了一跳,从城里到干活的地方往返票要AU$13。但俗话有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于是咬牙买票上了车。
       下了火车,来到一个宁静的小镇,一边问路一边走,半个小时后才到达目的地。在澳洲的小镇里问路挺有讲究,当远远看见有人影的时候,一定要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跑去,同时高呼:“Excuse me,excuse me,I"m lost!(对不起,我迷路了!)”否则,他会以为抢劫什么的,躲进屋里。这时候,你就会怀念在北京老大娘老大爷满大街溜达的情景。
       上午9点到了地头,主人先给我倒了杯水,领我来到后院去看我今天的工作,后院其实是一个小花园,两个网球场大小,其间点缀着假山、古树、花坛、流水、石径,鸟语花香。长期的打工生活已经养成了我的一种职业习惯:对美好的事物不屑一顾,一眼就搜寻到心中的猎物——那一堆土。果不其然,主人指着一个由青石围成的1米高的大花坛:“就是这堆土!”
       当时就感觉腿有点发软,连我这个假农民也知道一天把这堆土弄走是万万不可能的。要么让五六个人一起干,要么干脆请个会搬运大法的道士。主人看我的脸色有点发白,赶快解释:“我想把这花坛铲平后盖房子,推土机又进不来,只好请人。”又接着安慰我:“今天干不完没关系,明天再干。”我一想到那13块一张的火车票就心如刀绞,哪还敢想明天的事,不假思索便拿起了锄头。
       先是把花坛里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统统除掉,当然不能乱扔,否则会扎着小朋友的。收集起来,用独轮车摇摇晃晃运到后院外,倒在垃圾箱里。然后开始锄地,先把土地挖松,再用铁锹把泥土铲到独轮车里,运出去倒掉。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泥土里埋藏着很多花草的根茎,甚至还有树根延伸到这片土地里。一锄头下去碰到这些坚韧的东西,就跟触电一样,震得人半身发麻。而且越往下挖,土质越硬。日头渐高,3个小时过去了,双手起泡,腰疼欲折。我望着我的工作成果直发愣。回想到电影里某某人牺牲后,别人给他在地上挖个坑怎么这么容易,这么快?我怎么挖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一个坑的雏形?
       中午吃完便当,喝了口水,铆足了劲继续干,心想:要是一个大男人干了一天还挖不出个坑来,也太不像话了。同时又一转念:这家主人发布假广告害人不浅,一定要在他家后院为他挖个坑!想到这儿,感觉精神上已经报了仇,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有了精神目标,下午干活越发卖力,不光下锄凶狠,口中还不住地吆喝几声,惊得鸟雀离巢。主人或许被这种壮烈的场面感动了,或许别有用心,给我拎来一台立体声收音机,放在花坛的旁边,以壮声势。还特意给我调到专门播放RAP music和重金属摇滚的频道。于是只见花坛上泥土与草根齐飞,阳光与锄光一色。
       又3个小时过去了,眼前终于呈现了一个我理想中的土坑。我也浑身是汗,全身虚脱,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心想: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吧,这坑也还能交代过去了。主人悠闲地从屋里踱了出来,望了望花坛,皱了皱眉,说:“你不是晚上6点才上课吗,还有时间,咱们想个办法把砌花坛的石头搬走。”我吓得一哆嗦,心想:Are you crazy?(你疯了?)这些大石头都是用水泥浇过的,你最好找本·拉登来炸开。口中却道:“这个……这个难度太大了吧,又没有工具……”“工具!我这儿正好有一套!”“啊!?……”
       主人领我到了杂物室,搬出了一套工具。长柄大榔头、粗大的钢钎、钢锯,全是国内采石场和炼钢厂里方可一见的重型“武器”。见到主人如此处心积虑,准备充分,我也只好顺理成章咬牙切齿地拿起大铁锤,抡起一轮满月,狠狠地砸向一块大青石,“go to hell!”(见鬼去吧!)“当当”的砸石声,不停地在那个美丽的院子里回荡……
       到了下午5点,我的大腿和手臂开始抽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叫来主人,告诉他我得回学校上课了。他拿出一张绿色的100元钞票,见我实在是摇晃着站不起来,弯腰递给我。主人又见我拿着钱的手不停颤抖,便面露微笑,肯定在想:“你王老五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吧!”他哪知道我这双手拿了一天的重家伙,再也不适应这么轻的分量了!
       坐了一会儿,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站起身,掸掸土,扔掉锄头拿起书,向主人辞行。主人向我表示赞扬,并殷切希望我明天继续来干活。我赶紧谦虚:“我做事太慢,没把您认为一天能搬完的土搬走,哪好意思明天再来。”但我心里却在骂:‘你这个黑心的剥削者,甭想再让我当廉价劳动力!”
       在回城的火车上,脑海中一直盘旋着4个字:“劳动人民”。这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这4个字的含意。我只不过拿了一天的锄头,我们的祖祖辈辈拿了多久的锄头?我只不过弯了一天的腰,中国的广大农民又弯了多久的腰?又有哪一个农民锄地能一天挣到100澳币?经过今天的体验,我有勇气去过中国农民过的生活,去挣他们挣的钱吗?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渺小。
       晚上6点赶到教室,我清楚地记得那节课是Corporate Finance(公司财务),教授一张口就是几百万美金的cash flow(现金流转)。我的后背开始火辣辣地烧。于是侧过身,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拽着那100澳元,听着教授的精彩演讲……
       第二天医生诊断我的背部轻度灼伤。在询问了我前一天的工作情况后,他说:“还好,昨天日照不强,你干活的地方有树阴。以后要涂防晒霜……”在那一刻,我却想起了小学语文老师给我们解释诗句“锄禾日当午”的情景:“在一望无垠的土地上,烈日当空,一位农夫举起锄头面朝黄土在辛勤地耕耘……”当时,老师的点评是“多么辛苦啊”。如果我现在来点评,我会说:“多么恐怖啊!!!”
       我对那份虚假的工作广告再也没有丝毫的怨怼。虽然除去了车费和后来自己买的灼伤药,那天的工资就被打了5折;虽然双手都磨起了泡;虽然浑身酸痛一周没打工;虽然后来因为背部脱皮而养成了趴着睡觉的习惯,但我觉得非常值得。因为从那时起,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明白了,为什么“劳动人民”能和“伟大”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