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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感]冰淇淋色的天空
作者:孙博宇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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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个寒冷凄清的晨。审视我那比狼窝还狼藉的公寓。一种现代派冲击下的满目“琳琅”。到处都能找到杂七杂八的报刊、饮料罐、食品包装和唱片漫画。大家在开会。大家都沉默。我笑了笑,镜子里的会长,惨不忍睹。睡衣、乱蓬蓬的头发、略微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
       把你们统统扔掉!且慢,留下报刊唱片漫画和会长。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明亮清爽的屋子里,对自己说你看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忽然觉得有些做作,于是讪讪地停下。但是仍要化妆。淡妆,干净的脸,这样就遮住了昨天的面孔,这样就让自己明白每天照常而伤心只是属于昨天。
       天气依然寒冷,空气依然死寂。淡蓝色的眼影淡粉色的唇彩白色的毛衣无色的眼神。对镜子下面君的照片微笑,像往常一样,说,早安。
       君昨天上的飞机。迷人的美利坚和大学。昨天真是云淡风轻。他在我颈上系了条链子。细细的银边镶有水晶。“等我回来。”沉默的泪水中我点头我承诺我信誓旦旦我一脸真诚。就这样蓝天中庞大的飞机载着他,几秒钟内消逝,只留下渐远渐逝的离别的隆隆低鸣。
       只留下银边水晶的链子在颈上清清冷冷,触觉是一种温柔。
       回到公寓里,看见往昔点点滴滴的光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把自己灌醉,触摸那些沉痛的思念,往后的四年里都再见不到我的君了吗?
       我们两小无猜。有点像《挪威的森林》里面的木月与直子的中国含蓄版。
       相识时我大概扎着两个羊角辫在啃积木,他大概跑过来馋馋地流下一地口水然后我也让他尝尝,之后为表示感激他请我去玩小车,然后开始频频约会——我猜的。事实上,相识的重要情节已被我们任何一个忘记,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摸爬滚打玩到大了。结婚的问题我们幼儿园时就谈过。他把一支狗尾巴草塞给我说,惠惠,你以后能当我老婆吗。我看着脏兮兮的君君,吸了一下鼻涕说,那你要给我买白裙子,新娘子都漂漂亮亮的。这个更重要的情节我也忘了,但君记得。君幸福地回忆说,那天的天空是冰淇淋色,他特别高兴,因为别的小朋友说他以后会讨不到老婆,但他预订了一个。
       事实上君小的时候相当漂亮可爱,而我只是个疯丫头。后来不痛不痒地就长大了,小学没有和君上相同的学校,但常在一起游戏。那时旧楼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桑树,成熟的时候就有很多串小桑果。我们在树下捉了很多虫子,看蚂蚁挖洞搬食。君说,惠惠你太瘦了,蚂蚁都比你强壮,应该多吃桑果,桑果里面含维生素A、B、C、D、E、F、G,很补的(他刚学会A—G)。我一脸佩服地点头,哎呀君君懂得真多。那时他欺负我没文化天天冲我胡诌骗取我的崇拜,这种恶习到初中才改。
       初中时,没有在一个学校,没有通信。但一见面就冲对方亲切地笑,我们总是在上学路上碰见,天南地北地聊一路,从学校到文学,从科幻到娱乐,从电脑到体坛,从饮食到隐私。我说,君啊你比我家的猫还了解我,他说那是,咱俩是青M……啊那个死党。
       高中时,在一个学校,没有电话。开学那天他说我就知道。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知道什么。他还是只说,我就知道……淡淡地笑着。然而他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一个男生,现在我终于可以每天都见到他,与他在一个教室里呼吸。君君已经长大了,潇洒而阳光。
       17岁生日那天放学他带我去了童年那棵桑树边。然后给我讲有冰淇淋颜色天空那天我们说的话。他说,你不记得了吗,可我还记得,以后我要给你买白裙子,让你漂漂亮亮,做我的,嗯,那个。我有些眩晕的幸福感。我撒谎说,我记得。然后看他心肝肺都在乐。他说,我就知道,我们注定。
       之后的生活没有什么颜色。平淡美丽的雨季那个男孩承诺了我一生,然后我们偶尔对对方微笑。生活是一阵风,在经典音乐中吹过,在泡名著的日子里吹过,在题海战术中吹过,淡忘了辛酸甜蜜的大起大落,回忆起来快乐得像泡沫。
       高考后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在深沉灿烂的海的边沿,说惠,在同一个大学里不可以光恋爱,要努力,但要永远相信,青梅竹马,携手今生。我甚至能感受他声音中微微颤动,我当时一定是感动了,不然为何喉中涩涩而失声。
       他曾经问我,你相信永恒吗?我说,相信。他说,永恒是生生世世的事,相信永恒的人才活得有希望,才活得真实。
       年轻人许诺什么时永远是一脸能摆布命运的轻狂。然后大二时他走了,留下了一条链子,仿佛想锁定命运中的什么。链子每时每刻都在身上,仿佛提醒我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那么真实地在我身上发生过。单纯的故事。好像我做过的FLASH图片,画面上的女孩做着一个梦——一个男孩从黑压压的雨巷中跑了出来,把女孩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来,变成了一个戒指,戴在女孩手指上,漫天乌云顿时散去,天空飘下缤纷的花朵——女孩从梦中醒来,手边有本日记,上面写着三个字——我想你。做完以后我凝视着电脑,失掉了所有语言。“等我回来。”恍恍惚惚的君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中。我坚守我的等待。
       女伴们说,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爱情是高尚的艺术,是时尚的繁荣,是衣裳的变换,这个时代哪里还有永恒?萧亚轩都感叹“我只是你中途过站的地方”,然后“突然想开,不再做等待的女孩”,王杰也有悟说“多一个爱情杀手”,王菲都“只爱陌生人”了,惠呀你何时开窍。何必招惹责任与承诺,你在城市的血管中穿梭,感情这转陀螺,你就对着不同地方不同的人寻相同的快乐,涂相同的面膜。
       那是她们的爱情誓言,不是我的。她们可以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而我17岁时就确信我只可以穿君送的白裙子。因此我从不参加联谊,从不理会鲜红的玫瑰和无聊男人的媚眼。我独自上网看书喝咖啡听歌,任她们笑我守着一朵风干的喇叭花。我坚守我的等待。
       每两天都会在E-mail上看到君的问候。他汉语的水平并未下降很多,因为有本国同学的缘故。他会讲些诙谐的英文笑话,给我发些梦寐以求的英文原版图书,评议美国乐坛的风流人物和政事焦点,讲他们周末有些小型的PARTY,并且,他吃东西时会很想给我寄些牛排。他显然被西方文化感染了不少,字里行间穿插很多“哈哈”之类的符号。那令我心疼的没有身边人呵护的青春啊,就这样我已经老到23岁了,正在读研。我常常想起20岁那年飞机划过头顶的隆隆声,慢慢地头痛起来。三年的光阴在等待中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流逝,我会对着镜子仔细检查有没有皱纹,却没有工夫斟酌那些残存希望的男子。同公寓楼的女友中有两个已经工作嫁了人。其余的也都在各自的恋爱中享受着温存。我的链子已经氧化得没有多少光泽,仍被我顽固地戴着。我坚守我们永恒的话题。我满足于惟一的电讯带来的思念,我不困惑,我不抱怨,我安心地做君的乖女人,我简单地喝着咖啡上网看书。我坚守着我的等待。
       偶然的机会喜欢安妮的文章,学她笔端的人给自己泡冰水咖啡。我坦然不够小资,连换个男友的兴趣也没有,我骄傲地传统着。我自诩为充满积极的纯洁女子。我在情人节,对着君的电子贺卡,想像他捧着一串玫瑰花站在我面前,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说早安我的惠。
       今天是我没赶上他的第四个生日,他24岁了。下个星期三就是我的生日,我也快24岁了。我们的生日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以前他每次的生日拖到和我的生日一起过,两人聚在一起,傻傻地唱台湾版的生日歌。我始终清晰地记得他说那句“等我回来”时的神态和表情,始终记得飞机离开地面时那刺耳的轰鸣,记得我第一次喝醉,然后在哭过的脸上化妆。快四年了啊。四年麻木了一个女人,考验了一个男人,成就了一段经典的现代爱情童话。
       我为他发了贺卡,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把自己打扮得成熟风雅,然后唱美国版的生日歌,Happy birthday,my honey,happy birthday to you。在氤氲的灯光里打开邮箱,想像君暧昧的眼神。
       然而,随着页面的展开,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只说,你不要等我了。
       我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没有原因,没有解释,没有抱歉。不不不,这不可能是他。这简直匪夷所思。我反复念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心一点一点变得支离破碎,碎了以后又被装在万花筒里,摇啊摇啊眼花缭乱,四肢冰凉。我不愿相信——我贞洁的爱情被人从清亮的水里捞了出来,残忍地摔死了。
       那真的是君说的话吗?那是君对惠说的话吗?我怎么只记得,他暖暖的笑容,把我融化在春天里,说要买给我白色的婚纱;四年前他满是爱意的链子轻轻挂到我的颈项;他说“等我回来”时每个细微的眼神中的波纹。他执着他热忱他信心满满风度翩翩,他的责任心厚重而毋庸置疑。这样一个我准备托付终身的男人啊!!
       请告诉我原因。我回复了这个邮件。沉闷地安慰自己也许是误会。
       又一天过去。没有回答。也许永远没有回答了。我拼命想我不哭不要哭如果他背叛了你那么损失的是他因为他失去了一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然而我的泪簌簌而落因为我的心好痛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的爱。我呆呆地坐在电脑桌前,慌乱而刺痛。他怎会不知,海洋这边四年漫长的等待。我的爱情被人摔死了,决然而惨烈,血液新鲜地舞蹈着飞溅。
       绝望的夜。我的血液充斥着酒精的香味。第二次把自己灌醉。音乐在耳膜中悠扬地变着调,“你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为何现在我们用沉没取代依赖,曾经朗朗晴空渐渐阴霾……”我放肆地笑,我要轰轰烈烈再爱一场,我要彻彻底底忘掉伤害,你的阴影投影在我的波心,我疯狂地赶你出去。
       在昏昏沉沉中醒来,阳光夸张地照耀,头痛得不行。大概昨天我又闹得天翻地覆了,因为我的公寓只有顶棚还干净。拖着步子好容易拉开了窗帘,打开窗,让凉风吹着。噩梦现在该醒了吗?哦不那些都是真的。也许君已经变了。异国的风俗环境,漂亮的美国女郎,开放的PARTY,也许真的可以洗涤真爱的记忆。这样的社会也许真的无法承受古朴的方式。我说惠不管失去的是不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管你愿不愿面对。
       这时电话铃把我炸离自己的世界。一位研究生的同学问我为何没有去听讲义,然后他说让我去学校领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放下电话,开始往哭过的脸上化妆。
       你带我来操场干吗呀,什么东西。我有些嗔怪地低低地说。那边长椅上,那同学突然吃吃地笑。
       我走过去,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明亮清澈的眼睛,干净的西装革履,绅士地看着我。然后他一把把我拉坐下了,那只手紧紧攥住我的手,笑了,一口白白的牙。
       我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盯着他。
       君说,你不要等我了,我回来,给咱们过24岁生日。
       这条银链子都变成黑链子啦,给你换条白金的。君说。
       这是不是代表你要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求婚啊。我说。
       不不,我怎么会那么俗。
       讨厌!我怎么会被你的狗尾巴草给收买。
       哦,这个社会里我找到了一种细水长流的爱情。君回来的那天的天空颜色是冰淇淋色的,我们一直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