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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篇]难忘我在上海落实政策的日子
作者:陈锦华

《中外书摘》 2005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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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出于改朝换代的阴谋,在运动中借各种机会大肆迫害老干部和知识分子,“四人帮”及其余党在上海迫害的老干部的总数达106264人,经过中央工作组1年多的工作,复查了91917人,占应复查干部总数的86.5%。复查、解放高级知识分子1400多人,占应复查总数的96.5%。也就1年多一点的时间,使这么多的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获得解放,工作量是相当大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一两点钟睡觉,早上7点左右起床,非常非常的紧张,而且工作是很有成效的。至于为什么还有极少数干部没有早日得到解脱和使用,主要是因为这些同志在历史上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并且当时中央文件对这些历史性问题都有明确的规定。在中央未改变规定以前,市委无权改变,以致有的干部被“解放”得晚了点,这要历史地来看这个问题。对落实一般知识分子的政策,也是做得很好的。
       上海的文化艺术领域,包括出版、电影、戏剧、音乐、美术,在全国影响很大,被称作全国的“半壁江山”。当时我作为文教组的负责人,有幸结识了许多人士,他们有事常找我,关系很好。我记得有天晚上,已经很晚,快凌晨1点钟了,我的秘书找我,说有电话,我问谁呀?这么晚了还找。他说是上海京剧团的。我一听,是张学津,当时上海最好的老生演员。他在电话里又气又急地跟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讲同他爱人吵架的事。我一想,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能表态,只是劝他不要生气,不要着急,说今天晚了,我们另外约个时间谈好吗?他同意了。你想想,如果关系不好,这样的家务事,他能在深更半夜找你吗?我常想,我们这些搞经济工作的人,实在需要结交些文化艺术界的朋友,那才是多彩多姿的生活。可惜我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以下就是我同他们交往和有关落实政策的几个事例。
       事例之一,是有关袁雪芬的事情。我刚到上海市文教组办公室的第二天,著名越剧演员袁雪芬就托人给我带信,用一个大信封封着,上面写着“转陈锦华同志收”。我打开一看,里面又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请陈锦华同志转彭冲同志”。于是我就把材料交给了彭冲,彭冲拆开信封,里面又是一个信封,写着“苏振华同志亲收”。那天正好我们在一起开会,苏振华笑着说:“里三层外三层,里面藏的什么机密呀?!”他打开一看,原来是袁雪芬的要求信,说“文化大革命”前周总理写给她的20多封信,十分珍贵,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抄走了,她请中央工作组帮助收回。就这么一回事,她却那么谨慎,可见文化艺术界的这些名人,心有余悸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
       事例之二,是关于赵丹的落实政策问题。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大概是5点钟的时候,我的办公室离家很近,我下班后拿了些文件回家。我家有两个门,是平行的,一个是大门,一个是厨房的门。我到家的时候,上海电影制片厂一位叫杨延晋的年轻导演,带了个人站在我家厨房门口。我是从大门进去,他从厨房的门把那个人领进来。我一看那个人,觉得很面熟,就是一时想不出名字。当时我的小女儿陈悦刚上中学,她推了我一下说:“爸爸,这是赵丹!”我这才想起来,于是就请他坐下。赵丹跟我说:陈市长(当时我已被任命为上海市副市长),不好意思,你看你休息了,我还来打扰你。我说没有关系,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是我自己的事,落实政策的事,想跟你谈谈。”我说:“行啊,不过今天恐怕不行了,我已另外约了人要谈事情,另约个时间好不好?”他说:“可以,听你的,什么时间谈都行。”就这样我们约好了第二个星期天再谈。到了那天,黄宗英陪着赵丹来到市委会客室。他给我讲了这些年在单位里怎么挨批,在干校里怎么受批斗,被造反派殴打、侮辱,讲了很多事情。他开始讲的时候还比较冷静,比较克制,可是一讲开后,讲着讲着就站了起来,越说越激动,讲到伤心的时候声泪俱下。黄宗英在一旁拽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不是跟你说好的嘛,你好好讲嘛,你这样讲陈市长怎么听呀。”我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么多年他受了很多委屈,我能理解。现在不到市委来讲,能到哪里去讲呀!”他听了我的这些话,更激动了,哭得更厉害了,跟个孩子一样。他说:“这样的话我已经多少年没听到了”。以前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他被批评,很不愉快,陈毅陈老总就对他安慰过,赵丹很感慨。他讲的主要内容是落实政策的问题,他曾经在新疆被盛世才逮捕关押过,后来都搞清楚了。那些什么修正主义的罪名则是欲加之罪的一些东西。听完了以后,我说:“好吧,我来抓紧办。我有问题会找你,你还可以找我,反正我给你表示这事情我会抓紧办。”第二天我就把电影局的党委书记戴星明找来,跟他谈赵丹的事情。我对他说:“赵丹来找我了,你们抓紧一点,赵丹这个人影响是很大的,应该早点落实政策,影响也好。”戴星明同意我的意见,他表示:我们抓紧做。不久,市委很快就分批讨论了,市委讨论的时候都是一批一批的。在市委会议上我讲:“赵丹找过我,我认为那些问题不应该算什么问题。”给赵丹落实政策的事情,市委很快就讨论通过了,大概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时间不是很长。
       事例之三,是关于李玉茹的问题。李玉茹是一个著名的、有才华的京剧演员。她唱梅派,也唱程派戏,能演青衣、花旦和刀马旦,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周总理很器重她,曾送给她程砚秋演的电影《荒山泪》,让她好好学习。李玉茹对周总理也是非常敬重的。“四人帮”在“文化大革命”当中,要做周总理的文章,阴谋打倒周总理,就着手搜集周总理的材料。他们找李玉茹,把她隔离了,对她进行种种迫害,没完没了,不让她演戏,不让她登台。后来她找我,讲这些事情,我说:“好吧,我找找他们,看能不能早点把问题解决了。”因为我不太了解具体情况,就找了文化局党委书记李太臣,我说:“李玉茹找我了,能不能早点给她落实政策,让她演戏嘛。”李太臣表态谨慎,说你可以先看看档案。我把档案调来,档案中都是些李玉茹交代的材料和审讯笔录,也有些检举揭发材料。我没细看,大概翻了翻,便给了我们中央工作组联系文化局的同志看。我问:“这里面有没有‘三反’的东西?”他说没有,主要是议论江青。我说议论江青就更不是问题了,而且这些所谓的交代材料也是在棍棒逼供下写的,不可信。即使这样,也没有一条够得上是所谓的“三反分子”的材料。我就对李太臣说:我问过工作组的同志,没有“三反”的问题。她议论江青的事无非是说江青不懂戏,说那几个样板戏不怎么样,这些都不该成为问题,赶紧给她解放了,让她早日演戏,后来李玉茹也很快解放了。大概多少年以后,我回到了北京,担任首都企业家俱乐部的理事长。可能是1985年或1986年春节期间,首都企业家俱乐部在北京饭店宴会厅搞了一个文艺活动,请了各界名人。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刚出会场的门,就看到李玉茹扶着曹禺进来了。我好多年没见她了。她见到我就很高兴地叫了起来:“陈市长,在这里见到你了。”我说:“你们怎么来了?”她说:“我们刚从法国驻华大使馆过来。听说你要来,我们也就过来了。”接着她就给曹禺介绍说,这就是我常给你念叨的陈锦华同志,就是他给我解放的。听到这里我都不好意思了,说:“你太客气了,你受委屈的时间挺长的,我们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曹禺说:“谢谢,谢谢,玉茹她老念叨你,说你好。”我说:“这都是应该的,不用谢了。”我常想,中国的这些知识分子、这些名人,也真是好,那么迫害人家,后来按道理也应该早给人家解放的,人家不计怨恨,多少年后还想起你,对你那么友好,这样的名家到哪里去找呀!李玉茹确实是很好的,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事例之四,是有关电影《天云山传奇》和《庐山恋》的事情。这件事和事例之五关于演员剧团的房子问题,都发生在中央工作组撤离之后,但我同他们的交往都是在中央工作组时期结识的。不然,他们不可能找到我。从落实政策上讲,也是一脉相承的。上海电影厂拍的电影《天云山传奇》,在当时争议很大,有人说这个片子是骂共产党的,是为“右派”翻案。我当时是上海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兼市计划委员会主任。我在市人民代表大会上作关于国民经济计划工作报告时,特地加了肯定《天云山传奇》的话。后来谢晋见到我就说,哎呀,陈市长,你的话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认为这个片子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其中有很多东西是值得我们共产党人反思的。影片中那位后来平反了的“右派”,在桥上碰到以前整他的那个地委书记的时候,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你们一定要知道,你们要过好日子,也得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感到这句话讲得极为朴实,其中蕴涵了生活的真理,还有比这更明白的道理吗?这是真心话,是大实话。我记得我这个报告的稿子在市委审议时,并没有人讲不同意见,而是一致通过。当然,我说话是负责的,如果这个片子遭受批判,上面讲话,那我也还是逃脱不了被指责的。
       当年上海电影厂还拍了一部《庐山恋》,也非常有名。著名导演张骏祥对我讲过,《庐山恋》有突破,主要是对“文化大革命”中的恋爱禁忌的突破。他还说演女主角的张瑜演得很好。当时为了表彰她的出色表演,市委一位负责同志当众宣布要给她加一级工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张瑜的工资也不过六七十元,加一级也就是十块八块的事。可就是这十块八块也好长时间落实不了。为什么呢?原因是没有给演得好的演员加工资的政策,钱没有出处。可市委领导同志说了的话落不到实处影响就不太好了。后来这位市委领导同志找到我,让我给想想办法。我当时兼任市委劳动工资委员会主任,这类事归我管。于是我就把劳动局局长于永实找来,要他想想办法。大家坐在一起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想到了中央有个文件,规定给厂长有3%的升级权,上海电影制片厂可以算作工厂,师出有名,于是赶紧给上海电影厂的徐桑楚厂长打电话。就这样,张瑜的那一级工资总算加上了。这事儿搁在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
       事例之五,是关于演员剧团房子的问题。有一天,张瑞芳突然带着几个人闯进我家。张瑞芳跟我熟悉,有事也愿意跟我讲,那天找我是为演员剧团的房子的事情。那时候,赵丹、白杨、王丹凤等著名演员都是上海电影局演员剧团的。演员剧团原来在上海有栋花园洋房,“文化大革命”中被赶到一个临时工棚里,几间平房,100多号人站都站不开。现在他们看上了位于徐家汇的上海仪表局的一栋花园洋房,演员剧团想要,找了好多次都没有解决,于是就想起了找我。我听后,就给仪表局的局长打电话,问有没有这回事?他说有,说张瑞芳她们找过好几次,但这房子他们也要用,所以没答应。于是,我就在电话中同他商量解决办法。当时仪表局正在同美国的福克斯·波罗谈合资办仪表厂(美国总统里根访问上海时专门参观了这个厂)。我说你们把房子让给演员剧团,我批合资项目的时候,多批些钱,你们另外新盖一栋楼。他当即表示同意。我把结果告诉了张瑞芳、牛,他们喜出望外,高兴得恨不得给我磕头。
       事例之六,是有关落实退赔政策的问题。“文化大革命”期间,对于原先通过赎买政策付给资本家的定息,停止执行了。在落实政策工作当中,中央工作组和上海新市委决定对这些都要进行退赔。那时候上海资本家很集中,按照情况要退赔30个亿,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当时市委研究以后决定给中央作报告,明确表示要如数照退。上海退赔的最大的对象就是荣毅仁。他认为这件事情政府做得很对,办得很好。为了扩大政府落实政策在国际上和国内的影响,他带头到上海来领这笔钱。当时,他是带着夫人杨鉴清来的。这笔钱的具体金额,我记不清了,反正数目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