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林]风光不再的萨达姆
作者:聂晓阳
《中外书摘》 2005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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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萨达姆生日这一天,几乎每天都停电的伊拉克全天供电充足。
这是所有民众惟一能享受到的萨达姆礼物。
50万美元做个“生日大蛋糕”
提克里特是萨汗拉丁省的省会。离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城市50公里,在一个底格里斯河畔的小镇,一个叫沙澜·阿哈迈德的伊拉克记者向《望东方周刊》讲述了他印象中依然深刻的关于提克里特的记忆——
从1983年开始(萨达姆1979年就职总统),每年都要在提克里特举行庆祝萨达姆生日的盛大典礼。萨达姆生日是4月28日,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这是谁的主意。但就从这一年起,每年的这一天,每个省都要派官方和民间代表团带来歌舞和礼物,大家在这里为萨达姆祝寿,期望见到萨达姆本人,但这样的愿望往往落空,因为通常都是他的副手或其他高级官员代为参加。
大约到了1997或1998年,也许是因为连年的国际制裁所导致的极端贫穷,有关方面对这一庆典进行了简化,停止了各省送来的歌舞,只要求各省派官方代表团参加,由当地和巴格达去的学生唱歌跳舞。相对自治的北方库尔德人地区也要派高官和部族首领参加。不过,生日歌舞之后的阅兵也还照常举行。
这个生日庆典中最难忘的就是大蛋糕。在普通政府工作人员月工资只有两美元的2002年,沙澜在提克里特参加了萨达姆65岁生日的庆典。那个做蛋糕的人告诉他,这个大蛋糕用了100公斤的面粉和若干公斤的糖。这样的大蛋糕,作为记者的沙澜总共分到过3次,每次都觉得“非常好吃”。
2002年的那个最后的生日庆典花了10亿第纳尔,折合50万美元,相当于25万政府员工的月工资。这时候,伊拉克军队已经几乎没有钱购买像样的军装。提克里特全体官员,中央政府除了萨达姆之外的全体高官,其他除了北方自治三省的所有省的省长,全部都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集中在提克里特参加萨达姆的生日庆典。
庆典早上10点开始,但是所有人必须早上8点到达,因为要接受安全检查。 9点半之后,所有人不得进入提克里特。有的团队距离提克里特很远,就必须早上五六点钟出发。这天的午餐是免费的。一般人在街头搭起的帐篷里用餐,官员们和外国使节们在宾馆吃饭。对很多伊拉克人来说,这天的午餐是他们一年中所能享受的最佳美食。
午餐后整个提克里特都进入欢庆。人们唱歌、跳舞,表达对领袖的爱戴和对领袖生日的祝贺。沙澜说,作为萨达姆家乡,人们的确是欢乐的。主要街道每家每户在门口都搭建起帐篷,在里面准备食品和饮料,用来接待外地来的祝寿者。当然一切费用都由政府出,提克里特人只需要尽情慷慨大方就可以了。事后,每家每户还能从政府那里拿到一个以萨达姆名义发出的红包。
生日当天,各省也必须有相应的庆祝活动。生日当晚,仅有的3个电视台都必须播放庆典场面。生日这一天,几乎每天都停电的伊拉克全天供电充足,这是所有民众惟一能享受到的萨达姆礼物。生日的第二天,在巴格达的各个政府部门还要举行小型的庆祝仪式,分发蛋糕,各个部的部长必须亲自参加并切分蛋糕,庆典中随便离席是不敬和危险的。
沙澜说,战前最后几年的生日庆典,一般都是萨达姆政权二把手易卜拉辛切蛋糕,然后再由工作人员分给各省代表和来祝贺的友好国家外交官及部分幸运的记者。但是,没有人知道萨达姆在哪里怎么度过他的生日。只是到了这一天的晚上,人们才会在电视里看到萨达姆亲切会见幼儿园小朋友的镜头。人们把这些有幸见到萨达姆的儿童分为18个组,每个组代表一个省。小朋友们为萨达姆唱歌,接受萨达姆的亲吻,大家都希望萨达姆抚摸自己的小脑袋。
通常,萨达姆会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欣赏孩子们的表演,接受下一代的歌颂,享受部下通过一切形式所表现出来的耿耿忠心。没有人指责举全国之力为一个人庆祝生日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生日游戏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直到2003年春天,那个筹备已经接近尾声的庆典被倾泻而下的美军导弹击得粉碎。
诱人的萨达姆红包
人们为什么对见到萨达姆怀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不仅仅因为他是领袖,也不仅仅因为他难得公开露面。人们都知道,见到萨达姆的人,都有可能得到价值不菲的礼物。为萨达姆歌舞的小朋友都能得到一笔连大人也羡慕的红包。有幸和萨达姆握过手的人,都能从萨达姆侍卫那里领取一笔现金。甚至萨达姆召开内阁会议,与会的官员们在会后也可以领取巨额红包。
一个在总统府工作的人告诉沙澜,2001年,每位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每次都可以得到1500美元的红包。在风雨飘摇、物价上涨的2002年,部长们参加内阁会议的红包收入也相应涨到2500美元。每位和萨达姆单独见面的官员,都不会空着手回家。萨达姆接见军官时,军官们也会得到数额不等的红包。
和萨达姆出生在同一天的孩子,都可以凭出生证明到政府机构领取以萨达姆名义发出的红包。如果碰巧这是一个男孩,父母给他起名也叫萨达姆的话,他的红包就会加倍。
没有人知道这些不成文的制度是怎么来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见到萨达姆就有好处。得到过萨达姆好处的人夸萨达姆爱民如子,暂时没有得到萨达姆好处的人渴望下一次能有见到领袖的好运。但是,人们忘记了问这样的问题:国家这么穷,萨达姆滥施恩惠的钱是哪里来的?这样随心所欲地慷国库之慨是否合法?
一次,一个提克里特人通过萨达姆办公室的亲戚给萨达姆写信,说自己是萨达姆的老乡,对萨达姆多么崇拜和忠诚,但是自己目前有困难,没有房子,没有钱。这封信碰巧到了萨达姆手里,萨达姆于是大笔一挥,给了这个人5000美元。更巧的是,萨达姆下笔时把5000写成了50000,下面的人知道错了,提醒他。萨达姆说,为了表示我的慷慨,5万就5万吧。
沙澜说,见过或给萨达姆写信的人,如果提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或哪个朋友也向萨达姆问好,那么这些人也有可能获得一个红包。更令人惊讶的是,如果你有幸见到萨达姆,碰到萨达姆高兴,你说你还没有结婚,萨达姆会说:你是我的孩子,我会给你一个老婆和你们所需要的新房。很快,萨达姆的保镖会把你中意的女孩带到你面前,告诉你,你们可以在某个房子里成亲,那个房子也是你的。有时候萨达姆碰巧听到了爱听的话,他会立即下令给那个人一部汽车。
无论这些故事听起来多么像天方夜谭,沙澜说这都是真的,“伊拉克人都知道”。伊拉克共和都快半个世纪了,但人民依旧把萨达姆看做是皇帝,而不是总统。他的头衔是总统,但是他的行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皇帝。
沙澜的一个朋友还说,1986年或1987年两伊战争末期时,大家从电视上看到,萨达姆到提克里特附近的一个村庄视察,一个精神病人对萨达姆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和欢迎。萨达姆问他需要什么,他说喜欢枪,萨达姆随即把自己的手枪给了这个精神病人。对于即将出国访问的伊拉克官方代表团,萨达姆一方面将他们的家人看管起来,另一方面也根据官职大发红包,贿赂下属不要叛逃。
提克里特何以水泼不进
沙澜说,在过去20年里,提克里特所在的萨拉赫丁省省长只能从萨达姆亲戚中出,这样才能保住位子,把官做下去。如果由别人做,萨达姆在当地的亲戚就不会把省长当一回事,省长自然也做不长。即使是一些比较低级的官职,如果外省来的人不走萨达姆亲戚的门子,也根本不敢去就职。萨达姆亲戚认为他们的萨达姆既然是法律的制定者,他们就有权为所欲为。
直到2003年萨达姆倒台后,美军才开始从外地人中任命省长,这也是过去20年来少有的几个非萨达姆亲戚的外来户省长之一。
在萨达姆时代,不但官员不敢到提克里特就职,就连商人也不敢随便到提克里特卖东西,因为他们担心会遭受萨达姆亲戚或者保镖亲戚的骚扰。那里有太多和萨达姆有各种各样关系的人,他们欺行霸市,抢占政府合同然后转手包给别人。同时,当时还有一个规定,不是提克里特部族的人,是没有权利在提克里特市购买地产的,萨达姆的亲戚们要保证这个城市永远是他们的地盘。
作为普通伊拉克人,很多人在萨达姆时代也是不愿意去提克里特的。因为即使你是因公出差去那里,也会因为随时会碰到萨达姆的什么人而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事。
萨达姆时代很多安全部队、情报部门的高官都出自提克里特。比如,伊拉克前情报部门负责人哈布士将军、安全部队负责人特拉法将军、伊拉克警察司令荷尔拉将军,以及伊拉克军队总参谋长萨达尔将军等。据《望东方周刊》的初步计算,在全部55名上了美军扑克牌通缉令的前政权政要中,至少22名来自提克里特。
乌贾村是提克里特圣地中的圣地,因为萨达姆1937年4月28日正是在那里出生的。萨达姆上台后,这个原本普通的村庄再也普通不起来了。这里名字虽然叫村,但是公路、大桥、超市和宫殿与首都巴格达相比并不差。战前伊拉克能安装电话的人家并不多,但这在乌贾村是小菜一碟。
在伊拉克遭受国际制裁前,伊拉克优质大米的价格是50公斤大米9第纳尔。制裁期间,第纳尔大幅贬值,50公斤大米价格涨到3万,而且很难买到。但是在乌贾村,人们仍然整袋整袋地买,而且价格仍然是9第纳尔。向乌贾村民低价供应大米的差价自然由当地政府补贴。在萨达姆时代,一如萨达姆遍布全国的宫殿一样,外面的苦难与他们无关。
萨达姆能给和他握手的人红包,自己的老乡自然更不例外。在乌贾村,凡是和萨达姆沾有一点亲戚关系的人家,他们的住房在普通伊拉克人看起来都像宫殿一样。伊拉克遭受制裁期间汽油质量很不好,但乌贾村的汽油都是特供而且免费的。如果要想访问乌贾村的人,你必须事先通报,那里有一个门房,只有打完电话获得允许后才能进去,但是在其他地方逗留是不允许的。
除了以上“绝对是事实”的情况外,沙澜还讲述了一些“民间传说”的事情。比如萨达姆亲戚的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有工资,以至于人们没有钱的时候就痛恨自己生错了地方。但现在这些人却庆幸自己生对了地方,因为那些原来享有特权的萨达姆亲戚现在日子很难过,很少有不家破人亡的。萨达姆有6个堂兄弟,他们的霸道是出了名的。现在,其中一个堂兄弟战后在提克里特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死,两个被关在美国人的监狱里,另外三个下落不明。
沙澜曾访问过的一个果农告诉他,萨达姆有一个叫加里布的堂弟,不学无术,也没有任何职务,但是萨达姆堂弟的名分足以让他欺压任何一个人。在萨达姆时代,他经常开车来到这个果农那里,拿这拿那,拿完就走,从来不提钱的事情。但是这个细心的果农把被抢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战后,在美国人还没有抓加里布之前,加里布就乖乖地根据单子把钱还了。
战后,美国人曾一度用铁丝网将整个乌贾村围起来。美国人说,这是为了监视极端分子,防止村民为萨达姆的武装抵抗者提供资金或者信息。同时,这个铁丝网也阻止了外面愤怒的受惯他们欺压的人进入并袭击乌贾村民。现在,这个铁丝网已经被拆了,昔日的达官贵人都跑了,留在村里的人也渐渐学会了和外面的世界和平共处。
很多提克里特人至今还把错误归结为萨达姆“身边的坏人”,他们一直认为萨达姆是一个好人。我们接触到的很多人都说,萨达姆刚刚就职总统时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经常亲自访问村庄、市场和学校,无论谁有困难,萨达姆都提供帮助。“有病的人被他碰到,不认识的也会被送到欧洲治疗”。
但是在提克里特,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到了本次战前的2003年,支持萨达姆的人连10%也不到了。这10%,还主要是和萨达姆同一部族的人以及他的阿拉伯社会复兴党等既得利益者。当时,伊拉克复兴党党员已经达到数百万之众。人们高中毕业要进大学,如果没有入党证明,就要比别的人困难得多。军队中每个士兵都是党员。每个政府工作人员也都要是党员,萨达姆后期即使想到政府部门干清洁工,也要入党证明。
但是,这一庞大的党员数字水分也同样很大:很多人入党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机会。更多的人在退伍或大学毕业后都自动脱党了。
这位提克里特人曾引以为豪的领袖给后人留下了很多话题和记忆,但是沙澜念念不忘的,还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场景。那是一次电视报道,时间是1989年的春天,萨达姆到提克里特北和摩苏尔之间的城市哈特拉视察。哈特拉有一个类似安曼杰拉什的古迹,是一个有3000年历史的古城。当时那里正在举办旅游节,当地政府希望借助丰富的古迹和美丽的自然风光提升旅游形象。
在电视上,人们看到一身军装的萨达姆站在开满鲜花的原野,叼着古巴雪茄,戴着墨镜,久久地凝视着前方。人们都在期待领袖的最新指示。领袖终于说话了。他用提克里特方言感慨地说:“这个地方不错,很适合打仗!”说完,领袖对着镜头大笑不已。
未来的历史学家在审视萨达姆政权及其覆灭结局的时候,一定会总结出许多深刻的历史教训。但是,历史学家会不会注意类似生日、红包和老乡这类小事,我们实在不好预料。但是这类小事,也许正是萨达姆这只曾经的真老虎之所以变成纸老虎的幕后真相。
建立在个人权威和恩惠基础之上的政权是脆弱的——这是这个文明古国用血的代价贡献给文明世界的一个简单真理。
亲临“萨达姆洞”
来到提克里特,我们首先要访问的,是萨达姆在最后被抓获时所栖身的那个地洞。在问路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当地人已经对那个地方有了一个专门的称呼:萨达姆洞。随便问一个路人,都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但是现在美军已经封锁了那个位于阿道镇郊外的农家小院,没有美军的许可,任何人不能接近。外电的报道说,美军甚至已经用水泥封堵了洞口,以免那里成为萨达姆支持者朝圣的对象。
在当地伊拉克自卫队士兵的指点下,我们先来到一个美军军营办理前往萨达姆洞的路条。这个美军基地门口路障重重,汽车只能停在距离大门200多米的地方。基地大门口趴着一辆灰色的坦克,一名士兵在坦克上用重机枪对着门外。
办理手续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基地的门房。我们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两名美军军官,还有3名伊拉克翻译。看到我们,伊拉克翻译首先站起来问好,但是我们知道这里真正的老板是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们的美国人。为了获得同意,我在说明来意的时候特意加上一句:我们听说这一地区在萨达姆被抓后,相对比较平静,治安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所以特意从巴格达赶来核实情况。
一名美国军官随后在电话中向上司汇报时,果然重点介绍了我们似乎要正面报道的意思,很快我们就获得了批准。于是美国军官要去了我们的护照和记者证,复印留底,随后打印了一张英文的路条,交给翻译在另外一张纸上用笔翻译成阿拉伯文。
在办理手续时,我们和一位美军军官聊起来。他说他服役已经20年了,来伊拉克也已经11个月。他对我们的工资很有兴趣,刨根问底,并告诉我们他一个月有4000美元。我问他有传闻说美军士兵打仗期间每天的补贴高达1000美元,他大叫起来,说这“绝对不可能,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了”。
在我们谈话时,一个眼睛有些斜视的伊拉克翻译当着美军军官的面,拼命向我灌输这一地区如何如何平静、美军如何优待当地人,要求我一定要把他的话写进报道中去。他还告诉我,他原来是一个学校的英语老师,每月工资只有3美元,现在美国人给他的月薪是300美元,还说干得好的话,以后要涨到每月500美元。
在我们出门的时候,美军军官又叫来一个伊拉克自卫队士兵,让他们护送我们去萨达姆最后栖身的那个农家小院。说是护送,实际上我们认为和当地军人一起走反而更不安全,因为如果有人要袭击的话,首要的目标就是当地的军警,而手无寸铁的我们在这样的交火中只能成为牺牲品。但是因为早就听说萨达姆洞已经被宣布为禁地,我们恐怕在路上会碰到别的阻拦,节外生枝,所以也就接受了美军的安排,让伊拉克自卫队的军车为我们这辆写有“中国记者”字样的采访车开道。
通往萨达姆洞的土路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而且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会蹭到汽车底盘。路边偶尔能够看到当地人在田里耕作。看到外国记者,他们中的一些青年男子把手里的农具高高举起来,做出萨达姆手举步枪的姿势,要求我们拍照。正值春天,路边的鲜花开得十分艳丽,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原野了,如果暂时忘记要对萨达姆最后的逃亡地进行探访的话,我们这次旅行就变成一次难得的春游了。
快到目的地时,我们看到路边有一个军用帐篷,两名荷枪实弹的当地士兵在帐篷边值守。因为有军车护送,所以他们只是对我们友好地挥挥手,就放行了。随后,在看到开满野花的原野上几个用粗席搭成的棚子时,前方开路的军车停下来,到地方了。这几个棚子据说最早是萨达姆保镖住的,他们装扮成农人在这里望风。后来美国人在这里抓获了萨达姆,也曾经在棚子里驻扎过一个星期,地上还残留着写有美军野战食品字样的纸袋子。
在棚子边上,地上散落着10多个依然锃亮的弹壳,是伊拉克自卫队目前普遍使用的AK47冲锋枪的子弹。几个陪同我们的自卫队队员解释说,萨达姆被抓后,这里几乎每天都有袭击,这些弹壳就是当时还击时留下的,“但是现在袭击已经逐渐稀少了,最近一个星期以来一直都很平静”。
从棚子向左前方走十来米,就是一个看起来很破败的农家院落。院子是长条形的,围墙用铁丝网拉成,简陋的土门只能容3个人并排进去。院子里只有一间十来平米的房子,外加一个四面敞风的被当做厨房的棚子,其余就是一片果园——这就是萨达姆最后的藏身地。走进院子之前,我特意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到果园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类似的破旧房子,但当地人说,那些房子平时基本上没有人住,他们的主人住在阿道镇上,偶尔才来这里一次,照料房子周围的农田和果树。
有4名伊拉克自卫队士兵在院子里值勤。他们说,美军走后,一共安排了30名伊拉克自卫队士兵看守这个院子,他们分为3班,24小时护卫这个已经废弃了的农家院落。他们负责前门,果园另一边的后门还有另外4个人在值守。我问:“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看守这个院子吗?”他们都摇摇头,说这“只是美国人的命令”。
进了院子,当我还在问东问西的时候,陪同我们的一个自卫队军官已经指挥下属搬开了一个沉重的铁盖子,一个正方形的洞口露了出来。那个军官率先下到洞里,露出半边身子,向我们比划着萨达姆被抓时的样子。
“这就是萨达姆洞吗?”
他点点头,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只有老鼠才住在地洞里,但是我们的总统的确在这里待过,你能相信吗?”
因为已经听到太多有关这一地洞已经被水泥封堵的消息,所以对于能够在萨达姆被擒近3个月后,依然能够亲自到地洞里看一看我们基本不抱希望,但是现在看来水泥封堵地洞的消息又是众多漫天飞舞的谣言中的一个。这个地洞洞口很小,像我这样稍胖的人进去都略显困难。
这个洞口垂直向下大约只有一米五的深度,然后水平向里又挖了一个洞,人钻进去,有一个长不到两米、高不到半米、宽只容一人的长方体空间,这就是萨达姆的藏身地。我下到洞口,缩身蹲进这个地洞,全身上下已经到处都蹭到了泥土。地洞里到处都是碎土块,还有一颗已经碎成一半的纽扣,不知道是萨达姆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地洞的四壁已经可以看到涂鸦者的手笔,其中一个是英文的签名,看来是美国士兵到此一游的杰作。
这么一个简陋狭小的地洞,竟然是一个统治了伊拉克近30年的人的末路归宿,我不由得产生了“他为什么不把地洞挖得大一些”的疑问。负责看守这个地洞的士兵告诉我,实际上萨达姆平时住在那间已经废弃的农舍里,只有附近出现可疑外人的时候,才临时钻进地洞避一避。
这个农舍的门已经没有了,窗子也只剩下了木框。走进黑乎乎的屋里,只看到一张被扔在地上的破草席,一个有着巨大铁框的双人床架。屋子的墙壁上也被人涂了鸦,有人还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心。“这就是萨达姆宫殿的卧室。”其中一个士兵对我说。
农舍旁边靠着屋子外墙搭建的棚子,里面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煤气灶,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萨达姆只能吃这里烹制的粗茶淡饭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恐怕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农夫那样,在破旧的屋子里过清淡而自由的日子。什么宫殿、权力,和自由相比,恐怕再也不值得怀念了。
是“英雄”还是“狗熊”
在伊拉克,我访问过的人当中,90%的人都向我痛陈萨达姆的残暴,很多人甚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萨达姆和他发动的两伊和入侵科威特的战争。但是当我问那些守卫萨达姆洞的伊拉克士兵怎么看萨达姆时,他们却众口一词地把萨达姆描述成“英雄”,是伊拉克真正的“好汉”。
夏南告诉我,这里距萨达姆的老家乌贾村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所以在这里听到萨达姆的好话并不奇怪。我问:如果萨达姆真是好汉的话,在他被美军揪出地洞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宁死不屈?听到这个问题,几个年轻士兵都显得有些激奋。他们说,萨达姆被抓时一定已经被毒气麻醉了,如果没有被麻醉的话,萨达姆一定会反抗的。
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士兵说,萨达姆的两个儿子论英雄气概比萨达姆差远了,他们尚且在最后时刻“顽强反击”,何况萨达姆?我问,有什么证据能表明萨达姆一定是被麻醉的呢?他挥舞着手说,有证据,而且证据还很多。
他说,从电视上看,萨达姆被抓获时两眼无神,行动呆板,这就是被麻醉的结果。而且,在萨达姆被抓后,他和他的同乡们发现这一带有很多鸟都莫名其妙地栽落到地上,所以他们就推断美军一定是使用了神经毒气,“连鸟都被麻醉了”。我问:“那么人呢,这一带当时有没有其他人也出现过被麻醉的迹象?”他回答说:“这倒没有听说过,因为当时这一带都是空房子,没有什么人。”
问起萨达姆藏身的这户农家的情况,那个士兵说这个院子是萨达姆一个亲信的亲戚的,他们夫妇两口,没有什么收入来源,靠给萨达姆在阿道镇的那个亲信看守果园为生。在萨达姆藏身此处的日子里,夫妇两个和萨达姆生活在一起,为萨达姆做饭和望风,听说萨达姆“给了他们很多钱”。萨达姆被抓后,夫妇俩当然也难逃牢狱之灾,但是“现在他们已经被放出来了,因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之前和萨达姆也没有任何联系”。
“在你们看来,萨达姆究竟是不是被身边的亲戚或者保镖出卖的?”我问。他们都回答说“绝对不可能”。他们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美国人为了诋毁萨达姆而编造出来的谎言。“萨达姆身边的人都是我们的乡邻,我们这一带的人都很讲义气,最注重忠诚,所以才能跟随萨达姆多年,绝对不会干向美国人告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