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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小像妹妹结婚记
作者:叶倾城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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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很寻常,但据说很吉利的日子里,我和我的高个子哥哥结了婚——
       第一步:开证明
       我和男友决定结婚,去打听程序。回答是“很简单”:单位开证明,婚检,拿证。
       申请还不好写?大笔一挥:“领导:我与某某某两情相悦,望组织予以成全。”言简意赅。可人事处的女同事看一眼就给我打回来了:“这是什么申请呀?亏你写了这么多年公文。予以成全,谁不让你们结了?搞得跟梁祝似的。”我脸刷一下红了。
       她口述,我重写:“申请人,某某某,女,出生于某年某月,已到晚婚年龄;未婚夫,男……”我腹诽道,未婚夫当然是男的,我要是跟一女的结婚,人民群众也不答应呀。
       然后是处长签字。处长先连声“恭喜恭喜”,然后道:“我签什么呢?”我说:“签同意呀。”两人都笑了——杀鸡焉用牛刀,我结婚何需他同意。
       回到人事处,女同事在介绍信“有无直系或三代之内血缘关系”一栏,直接龙飞凤舞签了一个“无”——她怎么知道?
       我接过证明,走开几步,转过身来很诚恳地说:“其实我和我男朋友,前两天才发现,我们是失散多年的表兄妹。”全人事处都抬起头,女同事的嘴慢慢张成“O”形,“我们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马马虎虎结了就好。”她终于问:“你们……是近亲?多少代?”我作思索状:“也就三十多代吧。”——她的鞋跟太高,追不上我。
       兴高采烈打电话给他:“高个子哥哥,证明开好了,你几时过武汉来?”
       他说:“小象,还是你来北京吧?”
       我说:“抬头嫁女儿,低头接媳妇。我当然要在我的地头嫁了。”
       他说:“可是我们同事对我说,如果在武汉拿证,将来离婚也要去武汉……”自知失言,傻笑数声。我陪着他“嘿嘿”数声,沉下喉咙道:“某某某,想死你就直说。”
       周五早上,他坐着火车吭哧吭哧来了,这是一次堪与井冈山会师相媲美的伟大会合。我万分紧张,出站口见着他,劈头就问:“户口本、身份证、单位证明、照片……都带上了吗?”
       他慢条斯理答:“没带……”我受不得刺激,厉声问:“什么?”他翻我一眼,“……也来不及了。等你提醒,美国都把伊拉克打下来了。”
       第二步:婚检
       周一早上,朦胧间满耳雨声,春雷隐隐滚过。听见他起床,一会儿工夫过来拍拍我:“小象起来了,今天会很忙的。”我翻个身,把被子裹紧一点,“这么大的雨,我晚点上班,待会打电话给处长。”
       “上什么班,今天我们结婚。”我刷一声坐了起来,呆若木鸡。
       寒风凛冽,冷雨敲窗,季节全不像三月。到底是个大日子,我贴身穿一件薄羊毛衫,罩一条朱红背心裙,盛装出门,一脚就踩在泥洼里,靴子糊了,裙摆脏了,还溅了他一裤脚。
       千回百折才找到婚姻登记处,双手奉上所有资料,开婚检介绍信的女士看一眼照片:“黑白的不行,重照。”哗就开了票:25元,四张一次成相的彩色单人照。
       他端坐在椅上,不言不笑,原来就瘦,此刻更加腮线如刀。我说:“高个子哥哥,你娶我不吃亏,不用做这种表情吧?”然而快门已然按下,一张逼婚照赫然问世。
       顶风冒雨去做婚检,收费两百多,检查却很马虎:先天疾病、遗传病史、祖上是否近亲结婚,都是我自填自写,她们测测血压,听听心跳,摸了摸我的大肚腩,又抽了我一管子血……
       出了妇检室,他也从男检室出来,体检表写着:第二性征,有;喉结,有;……我一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我自己没眼睛不会看?要没有,谁肯跟他结婚?
       我嘀咕的声音大了些,医生从我身边经过,教训我:“这也是对你负责。”
       插曲:红包
       晚上我上网逛逛,他坐我旁边看,忽听身后一声门响,我爸我妈满面笑容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我灵光一现,抢过来哗地一抽,厚厚好几叠人民币。死命推回我妈,恨不得把他们给赶出去。心怦怦乱跳。这一天,忙,乱,搞笑,过家家似的,却突然间,被这三万块钱落到实地了:这是我的嫁妆?我是真的要嫁了?
       我一味嚷:“不要不要嘛。”他也站起来,帮我推让。我爸我妈光眯眯笑:“要的要的。大姑娘给了,二姑娘也给了,幺姑娘怎么能不给?爸爸妈妈都退休了,没什么钱,只拿得出这么一点,知道你们也不是嫌少,这是爸爸妈妈的一片心意呀……”我心一酸,就哭起来。
       他半晌不言不语,等我父母回房,才叹一口气:“天下父母都一样呀。”我以为他父亲亦有什么感人事迹,不料他下一句石破天惊,“我以前女朋友的父母,也都要给我们东西。”
       “什么?”我一声惨叫,跳起来,指着他:“你……”到现在才暴露出他的丑恶嘴脸,我要悔婚!我步步进逼,他节节后退,被床一绊,顺势滑倒在被子上。我再进一步,必成强暴之势。他举起双手求饶:“我说过我原来谈过三个女朋友的,有两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没骗你呀……”
       我终于放他一条生路。后半夜,我又踢醒他:“她们家里给了什么?”“睡吧。”“说呀。”“有什么好说的?”“哎,死人,你还想不想睡觉了?”“一个是股票,一个是房产证。”
       我“哼”一声:“我们家给的最少是不是?”
       他急忙剖白心迹:“怎么会呢?要论吨位,一定是你最大,小象可是陆地上体积最大的动物了。”我感动得打了一个大喷嚏。
       第三步:拿证
       翌晨醒来,窗外豪雨如注,而我头疼欲裂,显然是昨天衣单衫薄,又在医院穿穿脱脱,感冒了。挣扎着去取结果,在诊室排队等拿结果,一路忙着擤鼻涕揩眼泪打喷嚏。
       轮到我们,医生一看:“很好。签字。”
       又千山万水跋涉回登记处,是浩浩长队等着我们。他说:“小象,你排队吧,我没经验。”满屋子人都看向我这头老牛,以及被我成功诱惑的嫩草。我啼笑皆非,没好气道:“我其实也只结过三次婚,经验也还不足。”
       站得腰酸腿痛才轮到我,本来就呼吸不畅,此刻更是窒息一般,心脏怦怦乱跳。好容易等到那一句“按指印”,我不知所措伸出双手,下意识问:“哪边是右手?”
       办事员递个纪念章给我们:“到外面交钱。”从密密人群里一路“对不起”、“不好意思”挤出来,又一路“对不起”、“不好意思”挤回原处。另一个女办事员拿两本空白证书,刷刷填写。然后打个钢印,递给我们,道一句“恭喜”。证书表面有烫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字样。
       我就这样结婚了?来路去途完全一样,经过花店、布店、烤鱼店——人却已经完全不同了,我自少女变成少妇。到家夜色将昏,母亲为我们开门,问:“还顺利吧?”他已经冲上前,自然顺口地叫了一声:“妈,我们证拿回来了。”我妈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我还弯着腰,一只鞋脱了,另一只就停留在解拉链的境界,皮包从肩上砰一声坠到地上,嘴张得大大的。半晌从木僵状态里复苏,我问他:“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得喊……”称你爸你妈不像话,咱爸咱妈出不了口。他横我一眼:“你说呢?”
       我多年宣称减肥是我的人生态度,晚上向来只吃菜不吃饭,可是今天看我捧着空碗,我妈便说:“到婆婆家里,可千万别这样。你知道人家菜够不够吃?再说也显得馋。”我闻此差点眼泪夺眶而出,一拿证我就被泼出去了?一怒之下,七点半就决定上床睡觉。
       他搓搓手,笑眯眯道:“小象睡觉了?你既然不用电脑,我上网切磋一把,下盘棋?”
       霎时间,我脑海中浮现出明早都市报本地版的头条新闻:“红罗帐翻作修罗场,绿纱窗变成血腥地。本市一对新婚的青年男女,在拿结婚证的当夜,因家庭琐事发生争吵,新娘打破了新郎的头。专家呼吁青年男女在结婚前要多了解,不要草率行事……”然而我感冒了,我只能有气无力地瞪着他——眼睛里又飞不出小李飞刀——咬牙切齿道:“你去死。”过一会儿,他摇醒我,服侍我吃药,热姜汤温暖了我的喉与胃……
       翌晨醒来,感冒全消。和他去逛街,在相熟的零食店买一袋腌草莓,老板娘诧异地看我,一边犹犹豫豫给我舀草莓。终于悄悄问我:“这是你什么人啊?”
       我笑了,把他的瘦瘦的身体一抱:“当然是我老公了,我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心里稍微怔了一下,有难以形容的惘然与欢欣,是了,这是第一次,我承认我是已婚妇人,而我身边这个男子,是我的夫。
       ——他叫我小象妹妹,我叫他高个子哥哥,我们在2003年3月18日,这个很寻常、然而据说很吉利的日子,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