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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闪客TINA,一个高瘫女孩的奇迹
作者:李宗陶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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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一切属于一位健康、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她应该算是幸运。然而她是躺在床上、衔着筷子、筷子上绑着笔完成了这一切。对此,我们除了惊叹,还有深深的感动和敬意……
       她叫田甜,今年19岁,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人。12岁那年,三个入室抢劫的歹徒用匕首在她的颈部刺了三刀,造成颈三椎骨以下高位截瘫——也就是说,除了还能眨眼、说话、吃东西、转动脖颈,她的身体不能动了。
       生命变色
       那是田甜最不愿意回忆的梦魇:1995年7月25日傍晚,陈其芬出门买菜,准备犒劳辛苦做服装生意的丈夫田立和刚放暑假回家的女儿田甜。田立接了一个电话出门,田甜送到楼梯拐角挥手:“早点回来呀,爸。”田甜告诉我,那是她最后一次将手举过头顶。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买菜归来的母亲,尾随而至的坏人(即便在母亲答应他们卷走家中4万多元钱物后,他们依然没有放过她),刺穿脖颈的匕首,母亲临终前最后看她的那一眼;父亲抱着她一路狂奔,耳畔冰冷而遥远的器械声……田甜对此有比较正式的总结:“命运,毫无征兆地在瞬间抹去了我生命中所有的颜色。”
       田甜5岁起学钢琴,后来学花样滑冰、学游泳。读完小学三年级,考入沈阳艺术学校舞蹈班学习了不到一年。她那时关注杨丽萍,别人做100次的动作,她做200遍、300遍,只为要做“最好”。
       田甜对我说,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她的路应该很好走,先成为一个舞者,跳到24岁,然后转行做服装设计师或者是模特。
       爱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田立这个高大健壮的东北男人在短短一个月里瘦了20多公斤。当他看到家中的惨状,触到妻子已经停息的脉搏,惟一的念头是救活女儿并让她重新站起来。从沈阳到北京,从北京到上海,田立将自制的类似吊床的东西挂在肩膀上,背着女儿在一座座城市间穿梭,像一对追逐生命奇迹的人。
       “我曾经想过自杀,但我连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田甜告诉我,当她说出这个念头时,端着晚饭走进房间的父亲顿时将饭菜洒在了地上,冲过来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爸爸现在只有你了,你再走了,爸爸就什么都没有了,爸爸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为了爸爸你也得活下去呀,否则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不高兴的。”
       田家父女的遭遇打动了一位女性。郑杰姝是齐齐哈尔市电视台的文艺编导,当时离异。她的女儿和田甜是艺术学校的同班同学。惊闻噩耗,她和其他家长一起去医院看望了田甜,连着几天去医院帮忙。田甜出院后,她又常去田家帮助父女俩。田立为女儿所做的一切深深地打动了她,1996年,她终于走进这个家庭。
       田甜眼里的新妈妈是个知书达理的女性。“她会自然不自然地告诉我知识的重要性,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教我的机会。我看电视的时候,只要她在家,就一定会坐在我身边,一边陪我看,一边给我讲这个电视节目的制作过程,那个电影里的特效镜头是怎么做出来的。看到一些涉及到残疾人的电视片,妈妈就会开导我:这就是真实的生活,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情,重要的是要敢于去面对它。无论你是聋是哑,或是肢体不健全,不管怎样都要摆正对生活的态度,那才是真正的强者……”
       就在田甜终于可以独立做一些事情的时候,郑杰姝给她拿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深深地被书里面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那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感动,看到保尔·柯察金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学习、读书和写作,我觉得浑身热血沸腾。”田甜说。
       走近电脑
       1997年的一天,母女俩看到一个关于电脑的电视节目,说起在当今社会电脑的重要性。田甜一脸渴望,细心的郑杰姝立刻问:“你是不是想学电脑?”“我当时用力点头,妈妈隔了一会儿才说:‘家里条件现在不允许,不能给你买电脑,妈妈先给你订几份关于电脑的报纸和杂志好不好?’虽然只是几份报纸,也把我高兴坏了。”从那以后,自觉“能和现在的社会合拍”,田甜脸上又重现出久别的笑容。
       1999年15岁生日,田甜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一台电脑。“当时家里四口人,加上用保姆,开销非常大,根本没有买电脑的条件。生日的前一天,爸爸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憋了好久才开口,‘爸,我想要一台电脑……’爸爸没说话。我就求他:‘我以后可以少吃饭,我以后再也不吃零食了,我连冰棍都不吃了,你就给我买一台电脑吧……’”
       
       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田立和郑杰姝抱回了好几个大箱子,为了这台价值14000元的电脑,夫妇俩借了8000元的债。田甜大叫起来,扭着脖子去看,小两岁的妹妹也兴奋地围着新电脑转来转去。
       夫妻俩对视一眼,也笑了。
       凭着两年多来从5份专业报刊上学到的知识,田甜指挥着妹妹操作。看着一条条指令被实现,田甜觉得自己陡然强有力起来,15岁那年的1月22日成为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那天晚上,田甜失眠了。她用一整夜时间重复一个对自己的要求:“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学会操作电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田立把两个枕头堆在田甜的脑袋旁边,把键盘靠在枕头上,让键盘有一定的倾斜度,好让女儿能较方便地看到操作按钮,然后把筷子放进她嘴里,田甜第一次“碰”电脑就这样开始了。筷子不听话,不是溜到一边去就是点错了地方,“我像是在玩一种瞄准射击的电动游戏,怎么也打不到目标。”字根背得滚瓜烂熟,却打不出一个字来。十几分钟以后,满头大汗的田甜终于在电脑上打出了第一行字:我是田甜,我来了!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用的是竹筷子,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咬断了,而且弄得满嘴都是竹筷子渣。软一点的竹筷子还好,把碎渣吐出来就完了,可是遇见比较脆的筷子就坏事了。因为衔筷子时间长了,嘴就会变得麻木,失去痛觉。脆筷子被咬碎以后,会有好多毛刺刺在嘴里,好几次都是因为这种筷子,把我的嘴刺得肿了起来,吃饭的时候肿着的嘴不听使唤,喂进我嘴里的食物会流出来,最糟糕的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了饭。妈妈不知道因为这种事情流了多少次眼泪,爸爸心疼得甚至都想让我放弃电脑。”
       田立又想出一个办法,用塑料筷子,再后来用上了象牙筷子。有了写字板,他把筷子绑在写字笔上,但该过的关一个都不会少。
       “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牙龈出血,由于长时间斜视电脑,眼泪能把半个枕巾都湿透,放下筷子以后,麻木的脸得经过一两个小时才能有一点点感觉……可不管多苦,我从来没想到过放弃。”
       因为长时间衔着筷子打电脑,田甜牙齿之间的沟已经越来越明显。“有时我想,也许哪天我的牙齿就掉了,就得戴着假牙打电脑了。”田甜冲我笑,“我大概咬断十几根筷子了,也许能进吉尼斯纪录了——咬断筷子最多的人。”
       随着每一个窗口的开启,一个个缤纷的新世界展现在田甜眼前。像大多数初识电脑的孩子一样,她很快迷上了游戏和聊天,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觉察到父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开始问自己:“玩游戏和聊天是你买电脑的初衷吗?”
       田甜很快删掉了所有游戏,试着在网上寻找一些工作的机会。有一天,她看到了网络动画Flash。
       闪客Tina
       田甜衔着筷子点开一个个文件夹,让我看她的作品。《星语心愿》里,张柏芝画得极像。《信仰》里,张信哲的歌声与灰黑白三色的画面很和谐。“你知道吗,今年春节,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前面那个片头就是我们做的,从年初一播到年初七呢。”田甜兴奋地说。随后,我便看到一个喜气洋洋的Flash,满眼中国红,那一家老小团团圆圆的场面都是她画的。
       一个没有学过一天素描的人能画出这样的东西已经让人惊异,更何况田甜用的是嘴!“以前用手都画不好,现在必须用嘴来完成我想的那些画面。没别的办法,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一遍遍在电脑上练习。从画线画圆开始,就像刚开始学在电脑上操作一样。不过我倒发现,我的嘴还是很有绘画天分的。”
       过了绘画关,还得学习Flash制作的基本程序和技巧。田甜告诉我,她做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个圆(球),滚过来滚过去。第一个Flash MTV作品是拿妹妹的照片进行了处理,配上一段英国音乐,非常简单和粗糙,但全家人围在电脑前看,特别高兴。父亲还夸了她:“做得真不错,挺好玩的呀。”这让她心里满是成就感。
       “只要她打开电脑,这一天眼里就没别的了。每次吃饭我们都提前喊她,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把饭端到她跟前,她还是不理你;有时我们先吃,把碗筷都洗完了,可她还是在画,直到做完;有时我们假装生气,她这才放下嘴里的筷子笔,还嗯嗯啊啊的,怨我们打断她的思路。”郑杰姝说。
       家里Flash的书越堆越高,田甜嘴唇上的茧子也越来越厚,她的制作水平也同比增长。这个从12岁起就与外界基本失去接触的女孩子,找到了一条表达内心世界、与他人交流的通路。看着自己画的小人能动起来,能掉眼泪(她作品里男女主人公的眼泪都是红色的,血的颜色),她觉得生命日渐完整。
       
       她开始通过网络参加一些Flash大赛。2001年6月,她的MTV作品《没有爱的地方没有天堂》在首届“P4闪客动画大赛”中入围。2001年10月,她的MTV作品《信仰》在“闪烁最美MTV大赛”中获得了第十名。2001年11月,她的科普动画作品《蚊子为什么喜欢叮穿黑衣服的人》在“中国科技在线科普大赛”中获得科技在线纪念奖;另一个科普作品《人为什么会做梦》获得三等奖。2002年6月,她的MTV作品《星语心愿》获得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动画短片学术奖评委会特别奖。
       田甜说,评委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这样的成绩表明了她在“江湖”中的地位:不是顶级,但也还行。重要的是,通过网络,田甜拥有一百多位网友,通过Flash,田甜结识了一批闪客,也找到了现在的合作伙伴。圈子里都知道有个做Flash的Tina(田甜的网名)。
       第一张工资单:20元
       当田甜发现一些网站录取原创作品会付给稿酬,就有了试试的念头。在她的内心深处,总想为父母减轻些负担,“这些年,他们为我老得太快了。”
       一只可爱的小鸟落在窗台上,唧唧喳喳地叫着,一直不肯飞走。这天,田甜突然有了灵感:一只小鸟去给人送信,衔着一封信笺,送去对朋友的问候——一张电子贺卡的创意。田甜拟好了脚本。
       手写笔和鼠标在屏幕上的感应是不一样的,后者稳定而前者飘,如果不熟练,落点的误差有时会有一厘米。整整一天,田甜都在不停地画,屏幕上的小鸟越来越接近想像中的样子了。傍晚时分,一只可爱的小鸟终于出现在画板上。田甜长长地松了口气,想起口渴。当父亲将茶杯和吸管送到她嘴边时,她却无法将水吸进嘴里——太长时间了,口腔和脸颊都麻木了,根本没有力气完成吸水的动作。
       作品终于完成了,发送之后,田甜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按照网站的征集说明,如果作品被录取,三天之内会发回复邮件,否则就意味着被淘汰。当天晚上,田甜便开始反复登陆和刷新信箱,第一天,没有回信。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等不及洗脸刷牙就衔起筷子,喊爸爸打开电脑,迅速上网去查信箱。“我一直坚信那个作品能够被录取,我想要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我要用事实证明,他们的辛劳没有白费,我真的可以自立的。”
       可是,直到第三天的凌晨3点多钟,依然没有回信。“肯定是被淘汰了,我想。当时难受极了,心里一绞一绞的。”
       中午,田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听见保姆正在和什么人说话。片刻之后,保姆阿姨拿着张纸走进来,“怎么有公司给我们家汇来20元钱呢?”
       “我一听,赶紧使劲伸着脖子凑上去看,汇款单上的落款正是我投稿的那家网站!”上网在信箱看到“恭喜您,您的作品已被我公司录取”的电子邮件后,田甜躺在床上又哭又笑。保姆拨通了田立的电话,田甜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末了说,“爸爸,你快回来,我有好事情要告诉你。”
       田立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一进门就冲进女儿房间。“爸爸,你看,这是我挣的钱,我能帮你挣钱了,我有用了,我不再是一个废人了!”
       梦想与未来
       田甜现在在北京的住所是每月花1750元租来的,里面聚集着她计划成立的“Tina工作室”的主创人员。
       工作室现在已开始接单,最近的业务是为中国科普网做一些科普动画。
       “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工作,我一样可以赚钱,帮爸爸妈妈分一些压力,这是我能做的事情。”我问田甜的梦想。“短期内是能注册自己的工作室,过一阵希望能到丽江去,边开一间小酒吧边做动画,一辈子的梦想么,是让很多人知道我会做动画。”清清爽爽。
       她已出版了一本书,签约了一家动画公司。她说,“我始终不曾放弃生活,而生活也最终没有遗弃我。机会永远属于那些已经准备好了的人。”
       (刘陶然摘自《新民周刊》200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