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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台北黄溷的玉兰花
作者:王 润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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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注意,那夜一直有双眼睛在远处望着我
       台北夏日的午后,刚下过雨便落了满满一大块的阳光到小阁楼里。我背靠着床沿坐到地上,轻手翻看张爱玲的《半生缘》,楼下有人开了音乐,缓缓飘进周惠细腻柔和的声线。
       窗外有棵树,宽如手掌的绿叶顺势一直冒上三楼,房东告诉我,它叫玉兰树。
       次日清晨,我带书下了楼,用手轻轻环过玉兰树,有露珠落到我的发间,我扬了扬头发,站在树下迷惑地看着头上那遮蔽了一块天的绿叶。
       很难得盼到中秋节的假期,音儿拉了我到她通信工程系的迎新派对,放松心情。
       中秋夜,大家要互牵起手来围成内外两个大圈,围成圈后大家便玩起“左跳跳,右跳跳,向前跳,向后跳”的集体舞游戏。我没注意,那夜一直有双眼睛在远处望着我。
       昏天黑地的周六,音儿上到我家来。“昨天的高数课nofeel,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我看他一面上课一面在书本后面不停地画,我以为就只不过是一般的涂鸦,无聊的慌,问他拿过来看看。你猜是什么?”“嗯……你说吧。”我不喜欢猜谜。
       “我拿来一看,惊讶得很,竟是凡高《向日葵》的素描稿。”“不会吧?”“我当时就吵着要看他的画,他原本是不好意思的,说是他的画全贴在了墙上,拿不下来。我就倔了,和他约定,明天带我上他房去看。”
       “你一个人去吗?”
       “不是,所以来找你呀。”
       “哦,原来别有居心。”
       音儿和我是多年的挚友了,从儿时的邻居,一直到大学都在一起。她是理工科的漂亮才女,而我是外语学院的尖子美人。
       音儿和我在小学就开始学画画,但两人的风格及笔法却是截然不同的。她的画色彩鲜明绚丽,而我则坚持用寥寥的素色来表达我长久灰沉的心情。
       细细碎碎的星星在台北的夜空闪了起来,巷子对面的台灯被准时点燃了,一个人在这样深而迷离的夜看书,终究是寂寞的。而对面的灯火告诉我,有人也和我一样在为着一些什么无法入眠,这种氛围像阔大的夜空般守着我。我的夜渐渐温暖起来。
       他画得最多的是淡黄色花
       星期天的黄昏,天空被晚霞染成动人的瑟红色,我们约定在巷子口的电线柱下见面。他早早就来了,远远便向我们招手微笑。走近时,精神的短发,白皙的脸,架着一副透明眼镜,并没有艺术家的颓废。
       “这是Gause,这是念影。”
       我们相互点头致笑。他的微笑很炫。
       Gause带我们上到他的房间,我和音儿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惊奇——对面那每夜点灯陪我入夜的人竟是他。我感激地看着他,心里涌起对他莫名的好感。
       我们推门脱鞋进去,他没有床垫,是睡在榻榻米上的,书本就堆在了干净的角落里,惟一的家具是一张日式的小饭桌。在他白茫的床头墙上,很震慑地画了一幅醉阳沉海的水彩画。深蓝的海面上浮着血红的落日,微暗的天空透出一条条的金黄的光柱。他画得最多的是一种淡黄色的花。除了这,门后贴了张海报,我认出来,是岩井俊二的作品《情书》。
       那夜,我们三人盘着腿围住那张小木桌吃了一顿Gause做的晚饭。
       晚饭后,在窗口看到Gause站在楼下的玉兰树底,我噔噔跑下楼去,问两眼里充满期待的他,“你在干吗,傻子?”
       见面后,我和音儿就管他叫傻子,其实Gause聪明得很,就是人腼腆,害羞起来头脑有些“锈”,傻得可爱。但我们不叫他傻瓜,我们叫他傻子,那个要来得有趣。
       他回过神来,微笑着说,“我在等它开花。”我随了他的目光往上看,枝头上已立了几颗花蕾,Gause又开口说,“知道吗?玉兰是为人而开的,有个传说,如果在下着雨的夜晚到玉兰树下虔诚地祈祷,玉兰就会在第二天的黄昏绽放。越诚心开的花就会越多也越漂亮。”我看了看玉兰,看了看他。奇怪的家伙。
       玉兰在一夜间已绽放了
       校园里如往常一般宁静,我积了几天的功课没有动笔,于是决定留在教室里。
       这几天不断地下着纷扬的细雨,心情湿漉漉的,真烦人!空荡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人。我有些累了,从书本上抬起眼望向窗外,偶有微风拂过,那排法国梧桐便哗哗地轻轻响动。一股模糊的孤寂涌上咽喉。入神里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我想完了,八成是看书看痴迷坠进幻觉里了,干脆就靠倒在椅背上发呆。
       等了好久,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发觉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我顿时紧张地坐直起来:“是谁?”
       黑影没有回话只是走近,是Gause。
       我缓过气,扬手要拍打他,“扮鬼吓人啦。”
       他没有接话,头和身上都沾了水滴,用衣角捧起什么东西。
       我迷惑了,“怎么啦?”
       “这个……想要送给你。”他有些支吾。
       “什么呀?”我探头过去,他摊开衣角来。
       只见衣角里安静地躺了一掌含苞欲放的淡黄的花。刚才的香气就是从这散发出来的。我抬头细细地看他,他愈加害羞。我扑哧笑了出来,便拍干净两手,伸过去接。Gause很庄重地把花倒在我的手心里。
       “这就是玉兰吗?”
       “嗯……”
       回到家门口,同样的清香由头上飘过。玉兰已经在一夜间绽放了。
       我把玉兰放到装满清水的杯子里,香气便在阁楼里弥漫开来。次日醒后,发现连养花的水也变得清香了。于是每当我累了,便会坐到毡子上,让玉兰的香气环绕全身。那时,身和心,有了一种灵魂的解脱。
       而每个深夜里,对面的长久不熄的灯火,不知为何,让心里又多了一份跳动。
       散落在回忆中的玉兰香
       时光飞逝,就像春风细裁柳叶般的不着意。
       后来一个要好的男生给我Email封情书,告诉我,他喜欢我。我没有回信,却开始留意他,他长得很帅,也很会让我开心。那天我们一起吃饭时,他夹菜到我的饭碗里来,说,我想一辈子都为你夹菜。
       我笑了笑,很有意思的表白。
       于是,我们交往了。
       我们的爱情故事很一般,既然是一般的开始,自然也会以一般的结局作为句号——大四时,我们分手了。
       那一年后,对面的灯再也没有亮起过。
       毕业时,我们要到台中南部的一座村庄里完成社会实践的考核。临出发,音儿告诉我,那是Gause的家乡。
       未近村口,就扑鼻而来一阵熟悉的香气,我愣在那儿,脑海开始搜寻着气味的来源。最后,我在久久积尘的心里找到它们。
       Gause的村子被一片淡黄的玉兰花海所覆盖,清香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散发,整个村子都笼在馥郁的香气中。同伴们都在为这而惊叹,而我,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晚饭后,我独自出来散步,因为我想看清楚这个Gause出生的地方。
       小溪旁遇见了一个蹲坐在卵石上抽烟袋的欧吉桑,我也蹲在一旁,与他攀谈。欧吉桑给我讲了许许多多村里的习俗,他说话的语调就如Gause一样,缓慢而温和,令人不禁想起了Gause。
       入夜了,他起身要走,临走前,他说:“忘了告诉你,这村子里还有一个习俗:如果男孩喜欢上了女孩,就会送给她一掌心那么多的玉兰花。那女孩不接受,就不做任何的表示;要是她也喜欢,就在第二天的黄昏里回送给那男孩一掌心的玉兰。”
       欧吉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而我只是两眼呆滞,夜里的孤寂又把我环抱起来。
       满天散下了绵绵层层枯黄的回忆……
       回到木屋时,我没有燃灯,一个人抱膝躲在黑冷的角落里哭得不能自已……
       那夜下了一场细雨,纷纷扬扬,一如Gause把玉兰倒在我手心的那一回……
       清晨,小木楼下打散了一地的玉兰花瓣,但我想飘落的不仅是玉兰,还有些什么东西。
       回台北前,我去摘了一掌心的玉兰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我想要把它带回去,给你,Gause,却不知道如何让你收到。
       相处是短的,思念是长的;爱你是永恒的,再想见你却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年前的台中大地震中,你已离开了……
       (诸丹、陈婉丽摘自《女报·时尚》2003年第1期,宋德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