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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爱上一只女权主义的蚊子
作者:小逗逗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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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苏朵在我们家乡那个小小的县城是一个传奇般的女孩。据说她有一个计算机一样发达的大脑,对各种学习难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双杀伤力极大的黑眼仁,间或一轮,便会子弹一样洞穿你;一双魔术般的小手,初二时,就已经顺利通过了钢琴七级考级;一双袋鼠一样强壮的双腿,小学、初中一路包揽了她们学校女子跳高、跳远所有的纪录。
       我不知道苏朵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总之,根据传闻,我脑海中拼凑出来的她,整个一个邦德女郎的形象。
       得知我和苏朵同时考入山东大学中文系的时候,我就不断地构思了很多种相遇的场面。及至出发那天,当我和苏朵双方浩浩荡荡的送站大军在站台上胜利会师后,任我鹅一样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想像中的邦德女郎。
       轻拍身边一个留着童花头的女孩,我说,小丫头,那个嚣张之极的苏朵是哪一个?
       女孩突然尖锐地撩了我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我就像被蜜蜂蜇了眼睛,登时面红耳赤、惊慌失措起来。
       严格地说来,苏朵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那么张扬,圆圆的脸,小巧的鼻梁上点缀着几颗零星而可爱的小麻子,浅淡眉毛下镶嵌着两颗卡通纽扣一样的黑眼睛,再加上一张微微上翘的小嘴巴,像极了一朵盛开的小葵花。
       她似乎是那种很安静的女子。一路上,很少说话。我试图搭讪的时候,她也不过用黑黑的眼仁冷冷地撩我一眼,这不禁让我有些讪讪然。
       列车在煎熬中抵达终点站。下车的时候,我左右开弓,拎起自己的两个皮箱,就往车下奔。回头看苏朵,她悠闲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犹豫一下,我折了回去,把她最大的行李包挎在了肩上。再犹豫一下,又把她第二个山一样的包驮在了背上。走出两步,回头一看,苏朵还是没有跟上来。无奈,我只能呼哧呼哧再度挤回去,把她最后一个行李包挂在了脖子上。至此,苏朵方才施施然起身,怡然自得地逶迤而去。当我驮着山一样的行李,泥一样瘫倒在接站车前时,苏朵的脸上浮出一抹胜利的、狡黠的微笑。
       天哪,我,一个自诩为人中之龙的聪明帅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想明白了的我,恨不得一拳砸在她那小巧的鼻子上。
       2虽然我百般不情愿,苏朵最终还是成了我的同桌。当时她用幽黑的眼仁在全班那么一转,就毫不迟疑地走到我身边的空位,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桌子、椅子,好像那是两件不可多得的工艺品。
       我一边看着她用细长的手指慢慢擦拭,一边小声嘟囔着,有的是位子,干吗非坐这里。
       她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用两枚黑弹丸一样的眼睛锐利地瞥我一眼,我清楚地从她的眼底发现两枚蓄势待发的飞毛腿导弹。虽然我立刻就想用爱国者反击,但想想来时苏妈妈要我照顾好她的叮嘱,终于还是撒开了摁开关的手,气哼哼地看着她在我身边若无其事地坐下。
       好好好,我坦白,我当时之所以没有反击,更重要的原因是被苏朵的美色所蛊惑,与苏妈妈的叮嘱毫无关系。但是,如果我知道苏朵的本质是一只背上插了两对透明翅膀的花脚蚊子,总是趁人不备,冷不丁咬人一口,让你又痛又痒的话,我发誓,我就是拼了老命,也绝不会允许苏朵在我的身边坐下。
       苏朵有两大忌,一忌说小。别说什么小鸡、小鸭、小不点、小气鬼、小肚鸡肠、小家碧玉了,就连小数点、小伙子、小规模、小贩、小轿车、小题大做都不能说,尤其忌讳小孩子、小姐、小聪明之类。一旦不小心说漏了嘴,轻则送你两个巨大的卫生球,重则逮到什么就往你头上砸,往你身上扎。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已经遭受过铅笔、字典、圆规、三角板,乃至苏朵玉手的摧残。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千万别惹弹钢琴的人,弹钢琴的手掐起人也是很疼的。
       苏朵二忌,在她面前说女子不如男。如果说第一忌,苏朵尚能容忍的话,这第二忌足以让她火山爆发。典型的女权主义者。
       我从不和苏朵计较。因为我时刻牢记我是一丈二男儿,和一豆大女孩计较,也未免忒没出息了。所以一不小心发生口误时,只要她用黑幽幽的眼仁威胁我一下,我马上就俯首帖耳、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和平是能够以屈辱换来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纵使我千般小心、万般警惕,最终还是点燃了苏朵爆发的导火索。
       3事情起源于某男生的悲惨失恋。那个男孩子被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毫不留情地踹掉之后,终日伏在课桌上痛不欲生,着实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一天我实在瞧不过眼,就趁课间,苏朵不在的时候,一把抓住他,开始大谈征服女人的秘诀。
       我说,老兄,有点骨气!还记得那个谁说过,要去见女人么?带上你的鞭子。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对女人要凶狠!所以,你要从精神上鄙视她们,从肉体上征服她们,在情感上蔑视她们。作为大男人,我们是树,而小女人是藤,藤依附于树,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小女人抛弃大男人?这是没有的事,藤离开树,只有死路一条。你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女人哭着扑到你的怀里,乞求你的爱恋。
       那男生满脸崇拜地看着我,一副大受启发的样子。趁我大喘气的时候,他无比虔诚地问,老兄,你什么时候征服苏朵?
       闻听此言,我的腿儿情不自禁地一软,但嘴上兀自不可一世地说,就那小丫头,我勾勾手指头,她还不跟巴儿狗一样趴在我面前摇尾巴?
       正说着,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回头一看,我的妈呀,苏朵一双喷火的秀目正恶狠狠地盯着我,那其中深深浅浅的杀机层出不穷。
       4当一只暴怒的蚊子对你发起进攻的时候,你所能做的,除了拿起各种武器反抗,就只有索性以尸啖蚊了。为了求和,我选择了后者。
       说实在的,我想到了一百种苏朵反扑的方法,比如用手指在我的全身掀起拧掐运动,比如把黑幽幽的眼仁彻底演变成白光光的眼白,比如把全世界的圆规、铅笔统统插在我的身上……我决定,她采取任何方法反扑,我都全盘接受,绝不做出任何反击。可我没想到,狡猾的苏朵居然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我凭空就从她的面前蒸发了。
       她先是聋了,一任我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着。我说,小丫头,你长着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小脚丫、小爪子,你是一只小蚊子,笑起来像小虾米,跳起来像小跳蚤,跑起来像小兔子,哭起来像小刺猬。要是以前,苏朵听到一个小字,就已经勃然大怒了,估计触手可及的家伙都已经统统招呼在我身上了。可她现在居然置若罔闻,那神情似乎我连苍蝇都不如。
       紧接着瞎了。我彻底改掉以前睡懒觉的坏习惯,每天早早跑到教室,把苏朵的桌子、椅子擦得镜子一样铮亮,苍蝇飞到上面都劈叉。可苏朵一点都看不到,每天来了,照旧用长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气急,我写上斗大的字,推到她面前:“桌子、椅子,就连凳子腿我都擦过了!!!”她却看都不看,依然不紧不慢地擦。
       随之而来的是哑了,而且她的哑只针对我一人。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居然迅速和前座那个失恋的男生打得火热。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话,下课说,上自习说,老师讲课他们倒是不方便说了,好嘛,当着我的面传起纸条来了。开始那个男生还顾忌我的威风,不敢肆无忌惮,到后来居然也目中无人了。气得我找了个月黑风高夜,把他关在宿舍里狠狠教育了一顿。
       为了求和,我连自尊都不要了。我给她买她喜欢看的杂志,还精心配上各种好吃的零食,放到她的抽屉里。后来我才发现,天哪,敢情这只蚊子后面,还跟着一群恶狼,她们一下课,就蜂拥而至,掀开苏朵的桌子,大快朵颐。她们吃的那叫开心,我看的那叫胆颤,说实话,养一只蚊子好养,养一群饿狼,难呀。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我求和受挫中度过。男人的豪情一点点在压抑中爆发。好你个苏朵,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威风,你不知道大男人的笔画比女人多!
       5我决定失踪,失踪得越离奇、越古怪越好,最好能像苏朵呼出的二氧化碳,融进空气,让她再也找不到。
       我就不相信,当蚊子咬不到人的时候,她不会怀念些什么。
       临失踪前,我给苏朵留言,放在她抽屉内最隐秘的角落,我说:“苏朵,我走了。我似乎只能以走谢罪了。不过我还是要说,那天的话不过是说着玩的。其实,我巴不得做你的巴儿狗呢。你多保重吧。”
       我能想像得出,苏朵一定是漠无表情地看完纸条,然后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一脚把它踹得老远。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坐在飞机上呼啸飞走。想着苏朵噘嘴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明信片,故作忧伤地写:“苏朵,一万一千米的高空,天气晴朗得让人想哭泣,我正插上翅膀,从你的身边飞离。”
       在成都的古街里游神一样游走,我想起和苏朵上课的时候偷偷在课桌下较劲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笑,然后趴在石凳上写:“苏朵,我用手指丈量地图,我离你不过食指与拇指的距离,可我却触摸不到你。”
       在拉萨空旷的原野,我在呼啸的风中,想苏朵幽黑的眼睛,一粒落入眼睛的沙子让我泪如泉涌,颤抖着,我写:“苏朵,拉萨的天纯净得好像你的呼吸。我听到了远处雪落的声音。很想你。”
       站在经幡台上,听着周围寂寞的声音,我想咧开嘴笑一下,然后写一番豪言壮语,可落笔的居然是:“苏朵,我站在拉萨的经幡台上。为什么我站在这里,而我的身边却没有你?”
       ……
       明信片一张一张寄走,初始恶作剧的兴奋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无可替代的思念,我绝望地写道:“苏朵,我已经246个小时没有看到你了,而且,更多的未来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苏朵在做什么,我突然十分怀念这只瞪着幽黑的眼睛时刻冷峻地瞥我的蚊子,想念她疯狂地用身边所有的一切插在我身上的暴行。我发誓,如果这个时候她没有一点点地怀念我,我一定会把我身边所有的东西插到她的身上。
       回到学校,已是15天后。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苏朵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若无其事地嗡声哼着歌曲。
       我心里不由地一凉。这只蚊子,居然还能生龙活虎地嗡嗡叫,不像我,已经被相思折磨得瘦骨嶙峋。
       赌气伸手从行囊中摸出一张明信片,远远地扔过去,明信片蝴蝶一样飞着旋落在苏朵的脚旁。苏朵惊诧地低头看,上面是我零乱的笔迹:“苏朵,我不该,为了爱而上气不接下气。”
       站在窗前的她没有回头,只是脊梁突然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这是蚊子要咬人的前兆!绝不能给她任何机会!我急行一步,单膝点地,无比诚恳地说:“小蚊子,让我做你的巴儿狗好么?”
       说时迟,那时快,苏朵一个利落转身,她和她身边的一切,一起牢牢地插在了我的身上。
       OH,MYGOD,你知道么?当蚊子咬人嘴唇的时候,居然是很甜蜜的。
       (虞瑶摘自《莫愁》2003年第1期,宋德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