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标题 全文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征兵站的窗户上张贴着巨大的宣传图片，航空母舰，先进战斗机等，还有满脸画着迷彩拿着全自动步枪的特种部队军人。这一切都在向我强烈地暗示着：“来当兵吧，这一切都是你的！”
       ■ 《洗脑：从美国空降兵到新东方
        老师》
       ■ 高嵩 著
       耗子似的挖我墙角
       说起来瑞根是我们洗衣店的老主顾，三十出头的年纪，每星期六下午准来，总是穿着美国陆军礼服，皮鞋擦得锃亮，一丝不苟的，像是随时准备相亲。人是挺好的一个人，特客气，就是从来都不让我们代洗衣物，自己洗，我们也赚不着什么钱。
       钱赚多赚少无所谓，关键是老看见他跟我们保安聊天儿。特别奇怪的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保安们，只要一跟他长聊，过不了几天肯定辞职，然后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
       这人到底干吗的呀？他不是军队的吗？军队干吗老跟我们洗衣店过不去？我们请个保安容易吗？我心说，瑞根这人不可交。
       后来就来了个叫弗兰克的小保安，十八九岁的年纪，特会来事儿，老缠着我聊天不干活，我将计就计，也不干活，跟他对聊，聊来聊去就成好朋友了。
       有一天那个瑞根又来了，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就跑过去找弗兰克，远远地看见弗兰克一愣，然后脸上一下就笑开了，两人开始握手。我心说坏了，这个家伙看来是黑上了我哥们儿。
       过了没几天，弗兰克神采飞扬地来上班，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态度，说：“明儿我就不来啦，兄弟我现在是国家的人了，瑞根介绍我当兵，美国陆军！听说过吗？”
       又来了！杀千刀的美国陆军！我们洗衣店的墙角都被它挖净了！
       “当兵有什么好的？”我看着弗兰克这大葡萄，觉得肯定特别酸，“说来听听，有我们洗衣店这么前程远大吗？”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堆宣传材料给我看，献宝似地说：“免费全球旅游，免费食宿，免费服装，免费教育，还倒找钱让我上大学，不赖吧？”
       “那他们干吗对你这么好？他们要你什么？”
       弗兰克有点含糊，想了半天实话实说：“他们要我的命！”
       我觉得这事挺神的，不错呀！还有这样出卖自己灵魂和肉体的地方！什么价儿？我也想卖！说到底，我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洗衣店更惨的地方。
       老在洗衣店干活图的是什么？是挣点钱去念大学，将来找个早九晚五的工作；还是攒钱自己买个洗衣店，像绝大部分华人那样给别人洗一辈子衣服？
       我还不到二十岁呀，大老远跑美国来，就为了当个唐人街上的小老板？！不甘心。
       不甘心被这些美国同龄人超过去，也不甘心老被人当成外国人、边缘人来看待。噢，你瑞根专门来抓我们保安当兵，说得天花乱坠的，怎么就从来不跟我讲解讲解呢？你怎么就准知道我不愿意当兵呢？真是太不拿我当干粮了。
       有点赌气，第二天下午我抽空就按弗兰克的指引，找到瑞根工作的地方，美国陆军征兵站。
       美国大兵就是从这里
       制造出来的
       现在的美国，走遍五十个州的大城小镇，无论人多人少，只要有一个镇政府存在，就一定有一个征兵站，而且都是设在最繁华的闹市区，交通便利人烟稠密，永远对各色人等，尤其是劳苦大众敞开大门，每个月的房租就要花掉纳税人天文数字般的一大笔钱。给人感觉美国军队对兵源的需求永远处于饥渴状态，永远要不惜重金抓住一切机会把每一个年轻人诱惑进军队。
       征兵站的窗户上张贴着巨大的宣传图片，航空母舰，先进战斗机等，还有满脸画着迷彩拿着全自动步枪的特种部队军人。看起来很酷,像是好莱坞电影的翻版一样。这一切都在向我强烈地暗示着：“来当兵吧，这一切都是你的！”
       我推门就进去了，迎面看见一个军人穿着礼服，笔挺地坐着打量我，显然是觉得我走丢了正准备问路。
       “那什么，”我咽了口唾沫，“瑞根先生在吗？我想打听当兵的事。”
       一听说我要打听当兵的事，这军人开心了，和颜悦色地说：“不能叫瑞根先生，应该叫瑞根士官，我们毕竟是军队嘛。”他扭头向里面喊：“瑞根，有人找！”
       瑞根一阵风似的从里面跑出来，还是标准的军队礼服打扮。见是我有点奇怪，说：“啊？我今天没洗衣服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来打听一下当兵的事。”
       瑞根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欢迎啊，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吗？你看，名字到嘴边就是一时蒙住了想不起来。来来来，坐坐坐，你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喝咖啡？要不要换个舒服的地方坐？”
       老天！我哪受过这尊重啊。美国军队到底怎么了？这么不招人待见，怎么见着个想当兵的高兴成这样？我得把钱包捂紧喽，先听听他怎么说。
       要说瑞根真是个特别专业的征兵官，几句话就把我绕进去。他谈到的别的福利，比方说衣食住行什么的，对我还真没什么大吸引力，关键是他等于是给我指了条道，一条脱离洗衣店的道。可想而知，每天在洗衣店里辛苦赚钱，再辛苦读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跳出这个闭塞的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接触这个国家的内涵文化，我干吗非得这样？！
       凭什么白人黑人南美洲人都能当兵，华人就只能干餐馆裁缝洗衣店？不说进入美国的上层社会，起码得让我进入美国的基层社会吧？否则拿本美国护照有什么意义？无非是一个中国人在美国过着中国的生活。那不是有病吗？
       入伍也要文化考试
       美国五支武装部队，分别是陆军，空军，海军，海军陆战队，海岸警卫队。想到任何武装部队当兵，都要首先通过全国统一的美军兵种倾向选择考试ASVAB（Armed Services Vocational Aptitude Battery）。
       我报名入伍那天，考官瑞根捏着那个考试报名表，犹豫半天问我：“要不要先找资料了解一下考试题目，再事先准备一下？那考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通过的，而且每人每半年只能考一次，这次考不过就要耽误半年时间。”
       “不用，”我特自信，“如果美国高中毕业生能考过，我就一定能考过。”
       不是吹牛，再难能难到哪里去？数学和实用技能其实都是常识性的东西，就算我英语稍差，但毕竟也来美国两三年了，该会的也都会，可能考GRE不够，考你个军队还不是手拿把掐？
       考试题目我现在当然是全忘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考了三个小时出来，头直犯迷糊，有点担心自己不一定过。
       关键是那些题目都特刁民，恨不得考电锯摩托车房屋装修一类的知识，我是真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动手能力了。一声不吭地坐走廊里等着自己的考试成绩，只希望别太丢人就好。
       过了十几分钟，瑞根拿着我的考试成绩出来了，笑得满脸花儿似的说：“过了过了，你简直是数学天才啊！”
       得，就我这样的数学水平，又被美国人惊呼为数学天才一次。各位即将来美国深造的中国学生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准备被人当成数学怪兽。
       总之我那次的考试成绩是51分，超过最低要求的30分，这对瑞根来说就够了，够他继续下面的工作，把我送进军队里面。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考试的分数相当重要，它直接影响我入伍时可供选择的兵种。具体的划分我不太清楚，但大体上来说是这样的：
       30分以下，回家该干嘛干嘛，过半年可以回来再考；
       30～50分，步兵，炮兵，工兵，炊事员等；
       50～70分，后勤补给兵，机械维修兵等；
       70～90分，宪兵、通讯兵、医务兵等；
       90分以上，可以接触化学武器、飞机塔台控制等。
       这里只是举例而已，但是常识可以推断出来，越需要脑力劳动的兵种，对考试成绩的要求越高。
       早知道这样，我真应该拿点时间出来，事先准备一下，考个100来分应该不是特别难吧？可是现在晚了，瑞根已经捏着我那个成绩单，笑嘻嘻地说：“要不，咱明天就去体检？”
       入伍还得体检
       一说体检，我有点含糊，赶紧问明白：“你看，我近视眼，还扁平足，真不好意思。你们还要我吗？”
       人家瑞根毕竟是代表美国陆军，特大气，手一挥：“要！我们什么人都要！”
       也确实是什么人都要，只要矫正视力合格，只要不缺胳膊少腿，都要。看来美国五角大楼是真急了，连年派兵上前线，人民群众再坚强也有点扛不住，只好不让孩子参军，打不起还躲不起吗？所以结果最后就是，入伍标准不断地降低，最后就把我也收下了。
       体检那天好像是一月份，一大早晨四点就跟另外七个人坐专车，浩浩荡荡地杀到纽约布鲁克林区西南角的汉密尔顿堡。到那一看，大厅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挤了有五百多人，都睡眼惺忪地等着呢。
       五点半准时开始体检。军队的办事效率不服不行，摆弄起人来特别有一套。我那时有点土老冒，到美国这么久还没经历过体检呢，也不知道人家要求什么，反正随大流，有样学样。
       大家都排着队，挨个检查点往前走，无非是测视力，测色盲，测听力，测X光。走着走着前面忽然不动了，就听见远处一个军人（那时我还不认识军衔，不知道是士官）大声宣布着什么，我立起耳朵拼命听，只听见他说：“大家要多喝水。”
       这一提喝水倒提醒我了，尿急得厉害！我看看队伍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一转身就钻厕所里面去了。奇怪的是，等我从厕所出来，所有排队的人，包括在场的军人，都以一种非常异样的表情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啦？我赶紧回头看看厕所门，不是女厕所呀，干吗都那么沉痛地看我？
       旁边一个家伙凑过来，小声地对我嘀咕了一句：“太晚了，哥们，起码得提前半年，才检查不出来。”
       哎呀我是真糊涂了！为了体检，我得提前半年不撒尿？！听不懂，也不好意思问，我假装特明白地点点头，不理他了。
       终于那个士官又出来发号施令了：“大家都准备好没有？好，往前走，每人领一个小瓶，男的这边，女的那边，别走错门。”
       我跟着男的那支队伍进了前面的房间，脑袋立刻“嗡”的一声，这里是尿检室，我他妈的刚尿完！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尿检主要是看有没有吸毒史，只要吸毒，半年内肯定能查出来。刚才那家伙多半是以为我昨晚才吸了毒，现在拼命想排出体内毒素呢。
       我捏着那小瓶儿，满脸通红地站那儿不知该干吗。旁边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眼神的意思都是：傻了吧？想当兵还不知道得提前半年戒毒？抓你个现行！
       干点什么好
       体检结果出来之后，我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也终于可以跟大家一起去选专业兵种了。
       美国陆军士兵分工非常细，号称有二百多个兵种。瑞根一开始就拿这个向我炫耀，说喜欢干什么可以自由选择，我就真信了，二百多个选择？那就勉为其难，当007吧。
       我憧憬着，跟大家一起排着队，等候进小屋里跟负责分派兵种的人详谈。有点着急，怕好活儿都被人捷足先登喽。
       过了好久，一个士官拿着张纸条出来，怪声怪气地叫我的名字。我决定原谅他的不懂中文发音，毕竟是有求于人嘛。
       进了他办公室，没等我张嘴，他就推过来一本大书，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的考试成绩51分，可供选择的有这九个活儿，赶紧挑一个吧。”
       “九个？！不是二百多个吗？我的征兵官说……”
       “他骗你呢，就这九个，赶紧！”
       什么态度嘛！我可还没签字说要当兵呢，急了我可转身就走！再一想，估计这位不是征兵官，他也不在乎我当不当兵，要挟不住他，算了，还是挑吧。我抱起那本书，想仔细研究一下。
       这一看坏了，那些英文单词基本都认识，但它们连在一块代表什么意思就不明白了。都是很专业的称呼，根本猜不出来那些工作具体是什么。
       我被那个“食品补给专员”的工作深深地吸引着，问他：“这是干吗的？”
       他扫了一眼，说：“噢，厨子。”
       想当厨子我不会去中餐馆打工吗？！干吗要当兵？接着选。下面还有起码五个不同的军事装备维修机械工呢。
       这士官显然是有点不耐烦了，指着其中那个“轻型战车维修兵”向我推荐，说：“这个最好，这种装备太新，刚研制出来，正陆续投放下部队，所以还都没什么毛病，你也将没什么可修的，很轻松。”
       问题是我并不是来找轻松的工作，而是想好玩，并且我也不太喜欢把自己弄得油腻腻的，每天跟战车叫劲，不理他，接着想。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兵种，名字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看了我一眼，大笔一划把它勾掉，说：“别选，你看起来没疯狂到可以从飞机上跳下来。”
       现在想来觉得蛮好笑，我还真的疯狂到从飞机上面跳出来。那个工作多半是降落伞包装兵，和我后来从事的工作相比还是轻松一些，至少不需要经常住在野外。
       最后就只有两个选择，都带一个“补给”字样，区别在哪里可不知道。士官说：“一个是整天在办公室里面摆弄笔杆子，等着别人到你那里去领军需品，一张纸一支笔都要登记，烦也烦死；另外一个就比较好玩，叫做‘石油制品补给专员’，非常之重要。”
       我当时不认识这个“石油”的英文（PETROLEUM），但是认识后面两个词——“补给专员”？听起来很酷，好像地位特别高的样子，忙打听：“那，这个专员，将来会驻扎在哪里？”
       “哪里都可以。你想啊，石油制品，高科技产物嘛，军队的命脉，非常重要的位置，离开你就不行，就选这个吧，别犹豫啦。”
       我就选了。选了之后，在我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每次想到自己是如何干上这行的，都哭笑不得，选了它只是因为PETROLEUM这个我不认识的、似乎很酷的词啊。
       我是一个美国兵，来自
       美国老百姓
       那天等我终于从汉密尔顿堡的大楼里走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只是这一天的工夫，我已经签了字画了押，成为美国大兵。找到组织啦，该高兴吗？我不知道，倒是有点莫名的恐慌，不知道将是怎样的一个前途。
       不管啦，现在是一月底，三月四号才正式入伍呢。无论如何，先把这一个月的青春疯狂地浪费掉再说。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工作给辞掉，都已经成国家的人了，还能在乎那点小钱吗？咱们也得潇洒地玩一个月！
       其实倒也没怎么折腾，顶多是开车在纽约周围各州转转，天天约朋友们吃饭喝茶，花钱如流水一般，也算是对过去几年辛苦打工上学的日子的一种补偿。
       日子一晃就到三月四号，感觉是还没玩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瑞根就又来敲门了，这一次是他对我工作的最后一道程序，送我起程。
       依旧是早晨四点出发，我又回到了汉密尔顿堡。在那里经历了最后一次体检。这次体检的意义在于，确保我们这些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面，身体没有任何反常变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入伍宣誓。
       美军入伍宣誓
       我们三十多人走进一间空旷的房间，里面打扫得异常干净，似乎空气都是经过特别过滤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演讲发言台，迎面的墙上正中高悬着星条旗，四周围绕着船帆一般巨大的各个军种的军旗。非常简洁，也非常肃穆，我们不由自主地咽口唾液，不敢说话。
       很快一位衣着笔挺的海军陆战队士官走了进来，指挥着我们在地上画好的整齐标记上列队站好，然后大吼一声：“长官到，全体立正！”
       门外走进一位陆军女中校，她倒还算和颜悦色，微笑着冲我们点点头，然后说：“首先要恭喜大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严格挑选和测试，你们都将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优秀士兵。等一下我将带领大家进行最神圣的入伍宣誓，在那之后，你们就将肩负保护美国，保护美国人民和保护美国宪法的光荣职责。”
       当时那段宣誓词我说得磕磕巴巴，不知道，也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我，庄严宣誓，将效忠美国宪法，并为之反抗包括内敌外患的所有敌人；我将对美国宪法永持真诚信念；我将以军法条款为行为规范，服从合众国总统的所有命令，及上级军官的所有命令。上帝保佑我！
       （最后这句“上帝保佑我”是可说可不说的，取决于宣誓人的宗教信仰。我就没说。）
       军队军队我来啦
       宣誓之后，大家被按照不同目的地分成若干小组，我们小组23个人，将被送到设在美国中部肯塔基州的纳克斯堡进行军训。
       我环顾着这些同行的“战友”们，试图了解他们的个性。他们大部分都从来没坐过飞机，孩子般兴奋地摆弄着座椅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按钮，琢磨着怎样才能接收到更多的收音机频道。大家从纽约州的各大街小巷间走到一起，坐同一架飞机赶去军训，这也是缘分。
       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