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视野]韩国人的“农心哲学”
作者:张琏瑰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1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有人说农业就是种庄稼打粮食,这就未免有些肤浅了,其实农业是哲学。
       所谓农心,就是诚实之心,无欺之心。人无农心无以立世,国无农心国祚不长
       漫步在韩国首都汉城街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地下商街、步履匆匆的地铁人流,以及拼命追逐时尚的都市少女,这一切都告诉你,韩国已步入新兴工业化国家之列。但是,只要你花一些时间用眼睛和头脑深入韩国社会就会发现,其实韩国是一个农民的国家。
       现代化的汉城其实很“农民”
       在汉城,许多现代化大饭店的高档咖啡厅都装修成农舍的模样,跳动的烛光下,木轮水车在假山中咚咚作响,使人产生置身于山野的感觉。在韩国最受欢迎的餐馆是街巷深处传统韩屋里的传统饭肴,价格虽然不菲,其实就是农家所常备的辣白菜、大酱汤和白米饭,凭矮桌、席暖炕,人们所追求的就是那种乡间生活的记忆。在我国,高收入阶层与普通民众在嗜好和追求方面有着天壤之别,而在韩国,无论是腰缠万贯的豪门巨富,还是沿街叫卖的贩夫走卒,他们的口味惊人地一致,皆视乡下带血的烧烤和渔民们的生吞海鲜为天下第一美味,先民们的茹毛饮血同当代人回归自然一脉相承。
       在世界其他地方,城里人与乡下人、高官与平民仅从其衣着举止即可判明无误,在韩国则不行。无论是位高权重的政治家,还是满腹经纶的硕学鸿儒,只要三杯落肚,都立即褪去身份带来的矜持,同平头百姓一样放声高歌、手舞足蹈,显现出其质朴的、根深蒂固的农民气质。
       我曾为此困惑不解。思来想去,我把它归于韩国人生活的半岛环境和传统的农业社会记忆使然。我在一本书中这样写过:
       一般来说,凡是以农业为主要生存手段的民族,无不对土地、田野和乡村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拜和依赖,但如韩国人对农村的依恋如此笃实者实不多见。这可能是韩国人生活的这片土地过于狭小了,农村和城市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无法拉开距离。何况狭小的半岛耕地不足,这使得韩国人比其他民族更懂得土地的宝贵。为了使有限的土地有更多的产出,他们要花费更多的汗水和生命,投入更多的感情。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把泥土化为生命,又把生命化为泥土。对于这个民族来说,生命和泥土早就合而为一了。土地和乡村已融入了民族的血液,即使是国家进入工业化社会以后,在人们的精神家园的深处仍隐伏着一条割不断的通往农村的脐带。上面提到的种种恋农现象,可能就是韩国城里人普遍存在游子心态和连他自己也未必觉察到的淡淡乡愁的反映。
       所谓农心,就是诚实之心,无欺之心
       起初,我以为我的分析是深刻的,但后来听了一位韩国农学家的一席话,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2000年11月19日,当时我正在韩国进行学术访问。这天早晨我打开电视,恰好是一位女记者的名人专访栏目时间,这位记者正在采访一位九十多岁的韩国著名农学家。电视里不时插播一些旧时照片和影视资料,以配合这位老人对其一生从事农学研究的回顾。清癯的老人以平和的语调侃侃而谈:
       “许多人都知道我们有一句古训叫做‘农者天下之大本’,但到底什么是农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讲清楚。有人说,农业就是种庄稼打粮食,这就未免有些肤浅了。其实,农业是哲学。
       “农业的根本是讲天、地、人三者的关系。作物生长需要阳光、温度、土壤、水分以及农人的适时劳作,这些条件分别由天、地、人给以满足。三者和谐统一、协调合作,作物就能开花结果,反之作物就会枯死。所以农业以天、地、人三者和谐统一为最高境界。人作为三者中的能动因素,要不强求、不妄为、不自欺、不欺人、克己事天,敬畏自然,也就是让自己的行为符合自然规律,而不是让自然规律屈从于人的意志。只有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够格的农民,他从事的事业才可以称之为农业。人的这种操守和境界,就叫做农心。质言之,所谓农心,就是诚实之心,无欺之心。
       “人无农心无以立世,国无农心国祚不长。”
       人要想活得自由、愉快,就要恢复对天的敬畏
       这位把一生献给农学研究的老人的一席话,使我想起了醍醐灌顶这句成语。
       自从7000多年前人成为动物世界的主宰(此前人是虎狼等猛兽的食物,兽逐人走;此后,地位翻转,人逐兽走)以后,人类征服世界、主宰一切的欲望大增。先是对动植物开战,把一切可以供自己享用的动植物加以驯化,将之置于伸手可及的地方,对于不能供自己享用的则是斩尽杀绝,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农业文明。经过几千年不辍的努力,时至今日,终于把大批动植物置于濒于灭绝的地步,人成了地球生物界的孤家寡人。不仅如此,人的欲望随着世界的征服日益膨胀,他们不仅要享用自然界已提供的东西,还要享用自然界所没有的东西,于是便兴起了以制造世间所无为基本特征的工业文明。如果说农业文明还只是对自然界既有之物在质和量上进行改造,它所创造的东西尚可以在自然界自生自灭,万物之间生灭演绎链尚可维持,那么,工业文明所创造出来的许多东西是自然界没有的,其生其灭须完全依赖人为,自然界对之束手无策。如果人类仍然处于不自觉状态,这种工业文明发展的结果很可能是整个地球被工业垃圾所掩埋。对于毫无节制的人类来说,这是慢性自杀。
       更可怕的是人对自然界的开战。人们原以为,有了改天换地、沧海桑田的丰功伟业,就可以福祉永被,其实是从此天下多事。君不见当今世界,什么气候变暖、洪水泛滥、土地沙化、物种灭绝,真是近忧远虑接踵而来。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要收敛自己的欲望,同周围的一切和睦相处,不要总是盘算着从自然界夺取些什么。人要想活得自由、活得愉快,就要恢复对天的敬畏。当然,这种敬畏不是指人类早期那种愚昧状态下对自然界的恐惧——恐惧和蛮干都是愚昧的表现。我们需要的是明了一切事理之后的自我约束。换句话说,就是对自然规律的服膺和尊重。
       恋农情结:历史记忆?人生的觉悟与豁达?
       在古代农耕社会,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祭天,一般是春秋两次,但尤重秋祭,这是感谢上苍赐予丰谷。远古时期的这些习俗在我国早已不见踪影,但在韩国至今仍可领略其风采。凡观赏过韩国民族歌舞的人都会对其“上帽舞”留下深刻的印象。男性舞者在圆帽上系以数米长的飘带,依靠头部的摇动使之按照热烈的打击乐、吹奏乐的节奏飞舞旋转,有时还会直接擎出“农者天下之大本”的字幛。这种舞蹈名叫《农乐舞》,据考证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至今仍是朝鲜民族常演不辍的保留节目。这一事实向我们透露的信息是,在绵绵数千年的发展进化中,敬天思想始终在朝鲜民族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从古代对天的敬畏到今天对天、地、人三者关系的理性认识,在韩国人那里似乎并不存在世界许多民族所经历的那种文化断层。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韩国社会所普遍存在的恋农情结,你可以解释为历史的记忆,但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人生的觉悟和豁达呢?
       至于韩国学者所阐述的“农心哲学”,无疑是触及了农之真谛,创造了人生的新境界。
       (张凡摘自《世界知识》2002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