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艾娅是不知道的，与她共同生活了15年的丈夫，会跟她一样从来都不曾闻出那169种香草的味道……
桑迪出生在一个没有嗅觉的家族，他生下来就没有嗅觉。
桑迪两个月的时候嗅不出从母亲温热乳房里流出来的奶水的香甜；一岁时闻不到父亲胡须间浓浓的烟草味……桑迪也不会对哥哥的臭袜子嗤之以鼻。桑迪6岁半时说：“怎么我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是一样的味道呢？”爷爷告诉他：“我们原来就是没有嗅觉的家族。”
正因为没有嗅觉，爷爷在二战中闻不到火药的浓烈和鲜血的刺鼻，爸爸在70年代经济危机爆发时也没有嗅到黑面包和炸香肠的馊臭。
桑迪觉得没的嗅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爷爷和爸爸都没有嗅觉，但他们依然过得幸福自在。换一个角度：鼻子下面的舌头更能品尝出一切的酸甜苦辣，而鼻子上面的眼睛，则更能深刻辽远地洞察人生的喜怒哀乐。桑迪突然发现：其实，没有嗅觉的人和健康人一样幸福。
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在桌子上摆出3个咖啡色的瓶子，桑迪吸吸鼻子说硫酸如水般清新，白醋如牛奶般香甜，而水则如花生油般浓郁。老师看出了桑迪没有嗅觉，她笑着告诉他：“能闻出硫酸的清新、白醋的香甜和水的浓郁的人，他的人生就会如泰戈尔的诗歌一样美妙绝伦。我相信桑迪会有一个最美丽的人生。”
桑迪听了很自豪，他说其实他闻到的所有气味都很清新香甜。这惹得同学们羡慕不已。
盲人看不见颜色的绚烂，聋者听不到声音的奇妙，而哑巴说不出世界的美好。桑迪认为自己虽然没有嗅觉却能把水仙的浓郁体会成像薄荷一样清凉的人生，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桑迪18岁时爱上了艾娅，这个漂亮的女孩经营着一家香草屋，有人劝桑迪放弃追求艾娅，但桑迪说：“我要把我没有嗅觉的生活写成她最丰富多彩的诗歌！”
桑迪第一次约会艾娅时，送给她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束上的卡片写着：“把红玫瑰的高雅和最纯净的气息送给你/还有我爱你的心灵/把这个季节最清凉的样子送给你/还有我等你一生的勇气。”在艾娅那个差不多囊括了巴黎所有香草的小屋里，可爱的姑娘羞涩地答应了做桑迪的女朋友。因为桑迪是一个能打动女孩的诗人。
其实，有谁知道呢，桑迪是翻遍了泰戈尔所有的诗集才为心仪的女孩拼凑了这样的一道诗。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嗅觉就应该有突出的语言。因为小学老师曾经说过他的人生会像泰戈尔的诗歌一样美妙绝伦。
桑迪22岁时终于和艾娅走进了婚姻的教堂，当他为新娘套上戒指时，神父问他：“你为什么要娶艾娅？”桑迪深情地看着艾娅说：“我爱她薰衣草般纯净而深长的气息，我爱她柠檬般静谧而可人的气息，我爱她紫苏般婉转但不斑驳的气息。”这时，艾娅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粉红的信封委托神父转交给桑迪，她说：“我把我的香草屋转交给你，里面有169种香草，因为只有你疼我爱我宠我时，我闻到的味道。”
艾娅一直不知道桑迪没有嗅觉，而当她把香草送给她的爱人时，她只知道桑迪会把它们的味道全部变成最美妙的诗歌。
桑迪拥有了169种香草，他和艾娅用孔雀草烹饪可口的饭菜，用迷迭香为爱人调制淡淡的香水，也把紫色的薰衣草泡在妻子和女儿的浴盆中。他的小学老师说对了，经营着169种香草的桑迪，真的渐渐被香草熏陶成了艾娅的诗人，他的人生的确如泰戈尔的诗歌般美妙绝伦。
婚后的每一天艾娅不再到城外批发各种香草了，她慢慢掌握了所有香草的种植和培养知识。她喜欢各种各样的香草，就像飙车族疯狂地爱着最流行的跑车一样。
当她把香水涂在右手的静脉上时，桑迪就会搂着她说：“这是我一辈子牵你的手的味道，淡淡的但永不会消逝的味道。”艾娅时常用百里香和罗勒布置家庭SPA，桑迪总会在爱人的耳边轻声呢喃：“喏，像罗勒越捻越浓烈的味道，像我们永远相知相惜的味道。”艾娅则幸福地微笑，静静地陶醉在爱人的怀里。有时，桑迪也会把薄荷煎制的糖果放进艾娅的嘴里。这时，他会说：“再没有一种香草味，会自你的酒窝流入我的心灵，这是我们彼此相爱的味道。”就这样，天天接触各种香草的桑迪虽然嗅不出它们的气息，但是169种香草已在他心中变成了169首诗。
他们就这样浪漫地生活着，15年来169种香草依然芬芳灿烂。许多人慕名前来买桑迪和艾娅的香草，他们知道，香草蕴涵了爱的气息。
满院浅紫的薰衣草摇曳，它们是艾娅的最爱。这年艾娅35岁，她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已无药可救。她再也不能回到心爱的香草屋了，那一刻桑迪伏在她的身边，仿佛第一次闻到了许多味道：苦涩的，遥远的，渐渐离去的……可艾娅轻轻告诉他：“知道我为什么会开一个香草屋吗？知道我为什么爱能把香草味变成诗歌的你吗？因为，12岁那年，我突然没有了嗅觉……”
桑迪没有做声，他久久地伏在艾娅身边说：“而不只是你的169种香草/让我第一次嗅到爱的气息/而不只是你的169种香草/让我找到了爱与被爱的嗅觉。”可艾娅已经听不到了。
有一点，艾娅是不知道的，与她共同生活了15年的丈夫，会跟她一样从来都不曾闻出那169种香草的味道……
（袁雯摘自《知音·海外版》200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