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每月欣赏]世间最美的坟墓
作者:王开岭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1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有过一篇著名散文——《世间最美的坟墓》,描述了他在俄国看到的一幅情景 :“我在俄国所看到的景物再没有比托尔斯泰墓更宏伟、更感人的了。这被后代怀着敬畏之情朝拜的尊严圣地,远离尘嚣,孤零零地躺在林阴里。顺着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林间空地和灌木丛,便到了冢前。它只是个长方形的土堆而已,无人守护,无人管理,只有几株大树荫庇。”
       一方普普通通的土丘,没有墓碑,没有十字架,连姓名都没有。这就是托尔斯泰的长眠之地。那几株挺拔的大树,是托翁小时候和哥哥亲手植下的,当时他们听保姆说,一个人亲手种树的地方会变成幸福的所在,于是俩人就在庄园的某个地方栽下了这些树苗。晚年,托尔斯泰突然想起了这事,便嘱咐家人,希望将来能安息于那些树下。
       睹物思情,茨威格叹道:“这个比谁都受名声所累的伟人,就像偶尔被发现的流浪汉、不为人知的士兵一般不留姓名地被埋葬了……保护列夫·托尔斯泰得以安息的没任何别的东西,惟有人们的敬意……风儿在俯临这座无名墓的树木间飒飒作响,和暖的阳光在坟头嬉戏……成千上万到他的安息地来的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哪怕仅仅从这幽静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作纪念。”
       对有人来说,墓地就是他的一种生命体态,一副心灵表情。托翁墓便和其作品一样,为世间添设了最壮阔最优美的人文景观。这位一生都梦想做农民的人,终于有了一间朴实得可被称作“农舍”的茅舍。他睡在自己亲手种下的阴凉里。那阴凉将随着时间的飘移而愈发盛大……
       墓地——如果非要为生命留下遗址的话,那它应该是富有美感的,应充分体现“生命”特征(而非“死亡”特征),应注重地理节约,以不破坏自然和谐与完整性为前提。如此,墓地将不失为人类生态中的一抹重要风景。
       一块好的墓地,看上去应像“家”一样,是适于生命居住的地方:干净、朴素、安谧、祥和,阳光、水分、 草木、风雨、呼吸皆充足,符合生命本身的审美设计和要求。因为,它是一个灵魂永远栖息和长眠的田园,是生者为自己保存一段情感一场怀念的地方,是人间离上帝和天堂最近的所在。因此它最神圣、最人道、最纯净……
       我一直觉得,有些特殊的生命身份,诸如“护林员”、“灯塔人”、“守墓者”,较之其他角色的人,更具宗教气质,更易养成善良、正直、诚实的品格。也只有具备该品格的人,才能与这些角色相匹配,才是称职的。他们的事业太安静了,和大自然结合得太紧密太无隙了,一个生命长期浸润在那样的环境中,和森林、草木、虫鸣、涛声、月光、海浪长期厮守,彼此偎靠,互吮互吸,其灵魂必然会兼容天地灵气与光华,大自然的种种禀性和美质便雨雾一样附着在他们身上,无形中,其生命便具备了宗教品格和童话美德……在俄罗斯、在欧洲的古典和近代文学作品里,频频闪现一些高尚而富有人格魅力的“护林员”、“守墓人” 形象,原因即在此。
       世上有些墓地,虽巍峨巨硕,如宫殿般豪华,却由于缺乏自然感和生命性,并不感人。比如埃及法老的金字塔、中国的秦始皇陵、明孝陵……凸起的都太夸张、太生硬,有意突出“业绩”反将生命格式化,强调权力至尊反使人格符号化,扎眼的体形,空荡荡捆着一团死气和历史瘴雾,太具表面的公共色彩和彰显意味,太具物质的膨胀力……总之,有一种疏远人世的工具味,让人觉得那只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庙宇或殿堂,高高在上,流布奢华糜烂之感,虽威风凛凛,反远离了人间体息和泥土的温情,一点儿不像生命栖息的地儿。
       (张婷摘自《中国青年》2002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