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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乌龟背小猪”:我在美国当家教
作者:向 东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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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学校当“乌龟”
       我在师大的很多同学毕业后都做了老师。有一阵,中国的家教很热,而我们系的同学们则戏称自己是“背小猪猡”(指所教的学生),因为“小猪”背得越多,身上的油水就越丰厚。大学毕业后,我到美国继续攻读学位。居然也有“小猪”找上门来……
       美国大学的计算机房一般是由一两个全职的老师管理,底下雇了学生来负责机房的各种事务。而外国学生在美国支付的学杂费用是美国本土学生的三四倍,于是很多人希望找一份工作贴补日常开销。外国学生在校外打工属于非法,所以校园里的工作很抢手。
       我第一次申请时,管机房的老师卡拉对我说,有两个小时的缺没有人填,星期四晚上8点到10点,6块钱一个小时,问我要不要做?我当时住在校外,想了牛天,为了买上学的车票,我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在机房执勤时身上挂了个牌子,名字下面写着“学生辅导员”,我才去那会儿,计算机房的辅导员都由软件公司里的程序员或退休教师晚上兼职在做,我初听到TU—TOR(辅导员)这个词,就觉得发音跟乌龟(TURTLE)很像,背地里便开始管这些挂辅导员(TUTOR)牌子的人叫“乌龟”。
       现在,我也成了一只“乌龟”,不料这倒为我“背小猪”打开了大门。我的第一个“小猪”的名字叫毕雀丝,她嫌那名字拗口叫我称她毕,我注意到毕时,她已经在机房跟必须上机操作的家庭作业斗争了两三个小时了,忍无可忍,她居然在安静的机房里骂骂咧咧起来。毕咬着牙齿,把鼠标在垫子上胡乱晃了几下,然后用一种很想证明是计算机有毛病的眼神看着我,我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得拿起来使劲晃,再不听话咱们就揍它一顿,看它工作不工作。”她倒也不示弱,跟了一句“我真会这么干呢”,便也哈哈笑了起来。
       毕是班里年岁最大的学生。她不很相信书本上的指令,但凡是我手把手教的东西总是一学就会。惟一的毛病是因此过于依赖我,我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被她叫了几次后对她说;“毕,我在这里要照顾所有提出问题的学生,我不能一直坐在你身边教你这些基本功,实话实说,你这样的基础估计是不可能通过考试的,你干脆回家请个家教吧。”她倒也不动气,眼睛一亮,“好主意,那么说,你答应给我做家教是不是?”
       “我?”“对啊,你比老师强多了,你5分钟教的东西比他两个小时教的还多,You are reallygood。”她毫无顾忌地扯开嗓子在机房里叫起来。我示意她赶快闭嘴,她才又压低嗓门说:“我知道你们外国学生不可以在校外打工,我付你现金,你开个价钱吧。”我看着她,她使劲点点头。由于现金的无限魅力和能为人师带来的良好感觉,我接受了她塞给我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地址和我答应的价钱——9美元一小时。
       我就这样背上了第一个“小猪”,并很快知道她是犹太人。
       “不得了了,背上犹太小猪啦?”我在上海的同学郑洁在中学教书,我曾笑她为开创上海滩“背小猪”风气的干将之一,“小心不要给‘小猪们’卖啦。”我也回信说一定提高革命警惕,不让葛朗台之流死灰复燃。
       但很快我发现毕倒是没有放高利贷的意思,和葛朗台的阴险狡诈相反。虽然按我们定好的价钱,每个星期她做两个小时“小猪”并付我这个“乌龟”18美元,但每次她总是给我20美元而不要找零头。
       初学时她的电脑知识等于零,但一点点很小的进步都会使她心花怒放。教她用贺卡软件做了一张生日贺卡后,她便把我当做天才一样在她工作的美容院里吹捧上了天。帮助她上网后,她更是兴奋不已,一有空就给我发些没有实际内容的邮件。毕听说别人用电脑通电话,也要试试,我替她买了声卡插进了主板。从此她逢人便说:“那可是给机器动手术啊。”捧完了,她依然穷追不舍地问这问那,网页怎么做?我大儿子的律师事务所里的机器要怎么和小儿子塑料印刷公司的机器联网?有的问题稀奇古怪。我有点抵挡不住,但心里对她强烈的求知欲和锲而不舍的劲头很是佩服。
       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但还是悄悄告诉我其实她已经73岁了,她劝说两个儿子学计算机,他们总是对她摆出一种“去去去”的态度,意思是她什么都不懂,“我不懂,照样可以替人美容。他们不懂,不就是要被淘汰了吗,所以我带头学,学出个样子让他们看看。”她这么说时很认真。
       “乌龟”公司开张了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干吗不开个公司,你开个公司收50美元一个小时的辅导费,还不赚死你啦?”“50美元一个小时?我怎么开得出口?再说哪里来的客户啊?”“这是什么年代,计算机时代。是你的知识漫天要价的时代。你不用开口,我替你开口,我说我是你的经纪人。”哦噢,我心里想,葛朗台的本性终于露出马脚来了。当然心里也没有把她的话太当真。
       之后的一个月,接连不断的电话弄得和我同住的老太太朱丽安抱怨起来,但她还是拿了电话记录给我报起流水账来。“奥克兰的赛尔玛说她的新手机和总站的UNIX服务器接不上,问你今晚能不能去?默义家有个9岁的男孩想要周末家教,一个小时完了以后,再教他父亲一个小时。当娜说她老公想知道怎样在网上买卖股票,问你教不教这个?那个伊拉克人艾米说如果你不给她辅导一下,她期末考试肯定完蛋了……”不知道毕用了什么伎俩,顿时,“小猪们”排了队找上门来,然后又在他们口口相传的介绍下,我这个“乌龟”变得十分抢手。而我也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不管刮风下雪,严冬酷暑,开了我那辆几乎锈成一堆烂铁的车感觉良好地背起小猪来。我没敢照毕教的那样漫天叫价,第一次说20美元一个小时的时候,我不禁面红耳赤。
       默义家的那个爸爸,自称是福特医院的心脏科专家,想学却很放不下架子来,明明自己想学,让太太打电话来却说是儿子要上课,解释说,儿子记不住,先教他。他会了可以不厌其烦地教儿子。这倒也罢,好好地在跟他解释数据库的概念,他时不时拐弯抹角地想要我承认计算机这种雕虫小技其实是和伟大的心脏病学无法媲美的。这样的“小猪”,伺候了几回后。我怕得心脏病,分文不少地要了该要的钱,跟他拜拜了。
       好在这样“小猪”的减少一点也没有影响我和其他“小猪们”友谊的发展。其中的许多还和我建立了特殊的感情,凯瑟琳便是其中的一个。她是个残障人,原来学过计算机,但是最近买了新的软件,因为不熟悉的缘故,所以想找个人帮忙看一下,“我不能付很多钱,不知道能不能请到辅导的人。”听话音,她好像很着急也很担心。“你付多少钱吧?”我问。“20美元一个小时是不是太少啦。”她试探地开了价钱。我心想,这个人,20美元一个小时请个学生家教怎么说少呢?
       
       难忘的“小猪”们
       凯瑟琳和我住在一个小城,小巧玲珑的房子被大树环抱着,我去的时候,她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我的到来。“你是留学生?”我一开口她就听出我不是本地人。“中国来的。”她的眼睛有些异样。她的客厅里,左边是一台几乎和墙一样大的电视,右边是一面硕大的中国扇子,上面是一幅奔马图,“买的时候觉得很气派,现在倒成了我惟一可以看得见轮廓的东西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
       她把我领到她的小房间,21寸的显示器上还加了一面放大镜,即便如此,当视窗软件打开后,她依然需要根据声音软件的选择命令将字体放大好几倍才能勉强看清,而一个字就占满了荧屏。看一句话要花上十几分钟,实在太费力了。但原先的有声助读软件不读网页,让她十分懊恼。于是买了这个据说可以读网页的软件,可惜从来没有工作过。
       我没有想到会碰到这样的学生,有声软件我也从来没有对付过,但既然来了,看她一脸期待,我只好答应试一下,心里却很纳闷。已经这样了,还学计算机做什么呢?但怕伤害她的自尊,忍了忍,没敢问她。只是说因为自己并不懂有声软件,谈不上辅导,交个朋友,辅导费就免了吧,她说什么也不答应,每次去都有热茶热点,最后40元学费分文不少地送到手里,并一再说已经很便宜了。
       一次,她请我开车带她去书店一趟,买一些有声读物,这样的小事怎么有不答应的道理,我一口答应她等过两周就带她去书店和图书馆。底特律冬天的雪的确是很可恶的,偏偏我那老爷车的传送带断在了半路上,车是400多块买来的,换一根传送带反而要300元,我一时想不通。等到我不得不换了传送带又给她打电话去时,电话录音中说她去了佛罗里达。离开底特律时我又曾想给她挂一个电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亏欠了别人的信任后,连说你好的勇气也没有了。
       和我的黏黏糊糊相反,我的另一个“小猪”雀喜却老是和她的名字一样爽爽快快,令人欢欣鼓舞。自从我帮她把家里的机器和通用的服务器连上以后,她终于摆脱了她儿子对她那台高级手提计算机的控制,高兴得不得了:“我儿子总是说,妈,你靠边站,我来弄。现在好啦,我有事就给你打电话。”好像她请我不要钱一样,我呢,被捧时,只觉得她的话十分悦耳。有一阵,她把我拖去听她教授的汽车营销术,虽然卖车的技巧我没有听懂多少,还是给她出了不少改进计算机教学的花花点子。她呢,也不跟我保密,告诉我她家里弟妹14个人,她是第14个,母亲生完她以后就去世了,上大学那阵也穷,开的那辆车走到哪里响到哪里,“我都担心没人会爱上我呢,不料毕业典礼一结束,我现在的老公,那时候的老师就问我愿不愿意赏光喝一杯咖啡,我就知道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了。”在老公的支持下,她完成了博士学位,在通用汽车公司附属大学里当起了教授;“总有艰难的时候,过于以后会觉得这些经历其实是有滋有味的。”她喜欢拥抱,以示热爱与鼓励,每次离开她那里,她总是给我很温暖的大HUG(拥抱),那股热情足以背起我向前奔跑起来。
       就这样,不知是我这个“乌龟”背着“小猪”,还是“小猪”们背着我这个“乌龟”。在毕这个分文不收的犹太经纪人的大力协助下,有着我那轰轰作响的老爷车开路,有那么多善良的美国人捧场,在异乡那些曾经负重的日子里我也竟用这样;一种方式,体验了入和人之间一撇一捺、相互支撑的美丽。
       (马文月摘自《好日子》200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