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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伯父的脚踏车
作者:宁 子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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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的印象,从我记事起,一直很淡。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大约已经7岁了,爸爸转业回到鲁南的一个小城不久,他去我家,顺便治疗他的腰疼病。
       爸爸让我们叫他伯父。那时候他应该是四十多岁吧,但我记忆中那时他就很老了,穿黑蓝色的棉布衣服,已经褪了色,手工做的黑布鞋,脸上有很深的皱纹,说话带着沂蒙山区浓重的乡音。
       他和爸爸很不同,二十多年的部队生涯把爸爸变成了一个气度非凡、性格锋利的人。伯父不是,好像总是唯唯诺诺,说话很小心,每次吃饭,都慢慢地吃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
       爸爸对伯父很好,每天骑着车子带了他去市南的骨科医院看病,那时快到夏天了,每次爸爸回来,都有一头的汗。
       一天放学回来,我没有看到墙壁上伯父的那件蓝衣服,便问起伯父。爸爸说伯父要回家收麦子,到了农忙季节了。可他有腰疼病呀,他不能干重活的。这样想了一会儿,我就进屋做作业了。
       以后伯父没有再来过我家。他只是写信来,说他的病在那以后竟然好了。爸爸看了信后又寄了些药给他。以后每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爸爸都会回去看伯父。我和哥哥都跟爸爸回去过。那时伯父家很穷,低低的土坯垒起的房子,狭窄阴暗,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伯父家的两个孩子都早早辍了学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只有他和伯母。院子里养了些鸡,我们回去,伯母摆在桌上的也只有炒好的鸡蛋。
       当时年纪小,回来后,还是要吃蛋糕、买钢笔、买新衣服。后来上了中学,再读到高中,生活的愿望越来越繁多,就没有再回去看过伯父。只是听爸爸回来说,伯父的家境好一些了,现在种了果树,一个堂哥已经有了新房子,结婚了。
       听了,也高兴。但我心里,却几乎想不起伯父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很老,黑黑的。
       那年,我考上大学,走之前,突然收到伯父寄来的300元钱,还有托了别人写的一封信,说那300元钱,是给我上学用的。
       我读的大学,每年的学费是5000元,不知道300元钱可以做什么。但是爸爸拿着汇款单的时候手有点抖,他说:“300块钱,是你大伯一亩田一年的收成,你知道一亩田有多大吗?
       钱,当然是不能要的,但是不能够寄回去,爸爸说伯父是个很固执很要强的人,他要做的事,不能够劝的。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他吧。
       也是那一天,爸爸给我讲了很久以前的事。在爸爸16岁那年,是和伯父一同参加了征兵又一同检验合格,但是他和伯父,只能走一个,对于连学都上不起的农村孩子来说,当兵或许是一条出路,可是奶奶需要一个人留下来照顾。于是爸爸走了,伯父留了下来,因为爸爸最后没有拗得过伯父。他说从来没有见过伯父发那么大的脾气,几乎动了手。
       命运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转折改变了爸爸的一生,但如果当初走的是伯父,爸爸说现在我会在家里和他吃同样的苦,而他,会当一个比我更有成就更有作为的军人。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眼睛有些微红和潮湿。
       那年冬天我们全家人回老家过年,伯父看起来更加苍老了。我们回去他是那么高兴,那天晚上他和爸爸在昏暗的灯光下喝酒聊天,我坐在旁边,看着两个老人的侧影,恍然发现伯父和爸爸,竟那么相像:一样瘦削的轮廓,一样浓重的眉毛,一样略黑的肤色,一样透亮的眼睛。只是伯父,却那么那么的老了。
       2000年6月,我毕业后在读书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留了下来,很少再听到老家的任何消息。
       有一天,爸爸打电话说一个堂哥也在这儿打工,要我过去看看。我在一个工地见到了堂哥,很自然地问起伯父。他说伯父的身体还好,就是年纪大了,腰有时候会疼。走路不方便,去乡镇的集市有些吃力了。然后堂哥就笑了,说老人今年养了两只羊,要养大卖掉买一个三轮脚踏车。说老了老了,竟然要学骑车子了一”
       那天下午我和堂哥坐在工地前的一个台阶上,那是一栋将要建起的50层的一个商业大厦,城市里这样的大厦已经随处可见,而在遥远的沂蒙山区,我年迈的伯父正在为买一个脚踏车辛苦地养着山羊。
       我看着冬天透过城市的余晖,想着伯父苍老的瘦削的身体,想着他满脸的沧桑,想着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时为了爸爸放弃的一切,我有了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伤感和心酸。
       明天,我想明天我要去邮局,给伯父寄买脚踏车的钱,我要谢谢他,谢谢他一生无言的爱和亲情,以及大山一样深厚的情怀。
        (梁衍军摘自《女友))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