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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生命景深中的麻雀
作者:一 鸣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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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7月4日,我被押进洛阳市看守所审押号,三个月后被判拘役六个月,留所服刑。我被安排看守一个即将被执行枪决的死囚。
       密封如笼般的死囚号,号房前是一方放风小院,上空是钢筋焊成的“天网”。我的“义务”是不让死囚在被枪决前自杀。中午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拖镣走出号房。我悄悄跟过去,他竟在看一只麻雀!天网上,一只麻雀在网格之间欢蹦乱叫,还不时歪头看看他,他则眯眼微笑着,完全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我有点感动,想趁机接近他,不料我的声响惊吓了麻雀,它扑啦啦飞走了。
       死囚转身看着我,忽然他举起戴铐的双手,天打雷轰般向我砸来,几股鲜血便从我头顶流下。这一打倒打出了我的倔性,我说:“哥们儿,说个理由,可以再打一下!”他说:“已经说了!”便拖镣回号房了。
       管教传我去管教室谈心。他告诉我,死囚是洛阳头号款爷的大少爷,小时候也曾品学兼优,初中后开始打架、泡妞,后来到吸毒到杀人。他是自己投案的,他对干警说:“我早就活腻了!”被镣铐束缚着蹲了三个月的重刑号,他开始反省自己了,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活过,他给看守所的《新生》小报写了许多悔悟的文章……
       第二天,我用我的细心照料使劲讨好他,他终于开口与我说话了,问我咋进来的。我照实说了:“我是个穷打工仔,老板不义,我打算抢他,入室后我又改变主意,砍了他一刀走人!”
       他眯眼瞅了我一阵,问:“你见过麻雀吗?”
       我一边纳闷一边说:“当然见过!”
       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你绝对没有!”
       他肯定的气势使我不敢再问。
       一整天,他不时地去看天网,一看就是好久。可麻雀再也没有来。我忽然间明白了:那天,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见了麻雀,婴孩般的惊喜和这真诚的怀念为证!生于富豪之家玩乐至腻烦的他,活到昨天也就只看见了一只麻雀!我呢?也活了20多年的我,真的看见过麻雀吗?没有!我眼前只有金钱名利浮华梦想。他以死刑为代价终于看见了一只麻雀,而我至今连一只麻雀也没见过!但,我还可以出去,一无所见的我竟还有机会去经历世上的一切!天哪!这是多么巨大的侥幸和幸福啊!这幸福与他的死刑同在一室,对他又是怎样一种“刺激”啊!我跑到放风院,声泪俱下朝天喊:“麻雀——回来吧……”
       他知道我是明白过来了。晚上,他嘱托我一件事。初三时,与他同桌的女孩曾求过他一件事。女孩来自乡下,同桌一年多,二人之间有一种朦胧的“情义”,女孩因穷辍学要回乡下去了,这时,他已从品学兼优变成了劣迹甚多,二人好久互不理会了。
       那天下午女孩悄然对他说:“明天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我有事求你!”他答应了。他猜想女孩是想借钱,便准备了1000元。可那天晚上,他在游戏厅打架,被打伤了,第二天没能如约去车站。他嘱托我:出去后一定去找那个女孩解释一下:他不是故意失约,他不是不讲信义的人!
       我流泪了,为一个死囚犯最后的“信义”牵挂!那失足之前的最后一次信义,才是与昨日麻雀相连的惟一亮点!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半夜之后,他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双手抓紧一块肥皂,在牢壁上磨啊磨,磨到十指鲜血淋漓!坐过牢的人都懂:用肥皂在牢壁上磨留言磨图形,就算是淫词淫画也受不了罚,因为磨时别人根本看不见,想看时得用水泼,一泼便清晰无比。他磨到天亮,直到狱警前来带他出去。
       我用水泼了他磨过的牢壁,是一个死囚对生命的终极悔悟——一个零圈,破折号后面一只麻雀,再破折号后面是6个点……
       剩下的狱中时日,我成了“改造积极分子”。出狱后我找到那个女孩,女孩已成为农家少妇,她哭着说,那天约他不是借钱,只是想带他到山里吃几天苦,见见他从没见过的东西。谁知这误会竟成隔世之憾了,他那时本该看见麻雀及一切的啊!
       接下来,我打工数年成了一个小老板,整个过程中每个细节都是在幸福和亢奋中饱和着,因为这世上有无数个足以让我欣喜至极的“麻雀”。
       (吕涛摘自《深圳青年》2001年11月上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