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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想起电影学院那位看门的“教授”
作者:邓 伟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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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的街头,招牌能够挂多久?爱过的老歌,你能记得的有几首?……”
       这样的一首歌,如今也早已算是老歌了,猜想它一定是出自一个经历过风雨的心灵。真的,每当我们走在街头,就如同穿越人生的一幕幕场景,有相遇,有道别,也有擦肩而过。我们不大可能记住每一个场景里的每一张脸孔,但总有些人和事会慢慢沉淀在心中,像秋风吹送下的花瓣,默默地飞舞、飘落……记忆深处的花瓣,眷恋着我们生命旅程中瞬间的感动。
       一九七八年前后的北京电影学院,是在京郊昌平县沙河镇的朱辛庄。我记得一出校门就是一片片的麦田。
       校门边的传达室里,有一位老师傅,姓陈。不过,同学中并没有人称呼他“陈师傅”,因为他有一个响亮的外号——“教授”。“教授”不识几个字,据说解放前,他是个拉黄包车的车夫,一辈子也没有娶过媳妇。“教授”的背永久地弯曲着,走起路来总像在小跑,看上去还跟拉着黄包车似的。
       当时,我和我的同学们还只是十几、二十来岁的青年,在远离城市的乡下,穷极无聊,爱相互起个外号什么的。不过,“教授”这个绰号是谁起的,并没有人考证过。好在“教授”本人似乎并不生气,每每听到别人这么喊他,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教授一样,冲你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时候,生活条件还是挺简陋的。一日三餐并不能敞开供应。哪个班要是下课晚了,同学们就只能将就着吃些没有油水的锅底菜了。所以每当听到下课铃响,就好像吹响了冲锋号,学生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食堂,“抢占有利地形”。
       这样的一次“战役”里,我于忙乱中忽然看见了“教授”。他应该是早来了,排在一行队伍的前面。几个同学奔进食堂,站到了他的身后。这时,我看见“教授”主动退后几步,让学生们排到了他的前边。又有几个同学走了过来,“教授”又后退几步,站到了他们的后面……
       也许除了我,并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幕:早早到来的“教授”竟成了那排队伍的不变的队尾……
       后来我才注意到,每次打饭时,只要“教授”排在前面,他总是会让身后的同学先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后来也从没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但是我始终记得“教授”微笑着,一次次退后的样子,始终感念于这样一位长者对于晚辈的无言的关照。
       上大三时,我和一些同学搬到了操场边的平房宿舍里,跟“教授”成了邻居。一天晚上,学校里又停电了,我们几个同学只好摸黑从自习教室走回寝室。宿舍屋前,我隐约看到一个徘徊的人影,走上前一看,却是“教授”!
       认出是我后,“教授”犹豫了一下,为难地告诉我,他的门钥匙找不着了,也许是丢在路上了,可眼下又没有手电。我记起自己好像还有小半截儿蜡烛,忙进屋找出来,拿到外面点亮了,帮着“教授”找起来。
       从宿舍到传达室的路刚刚找了一半,那一丁点蜡烛就燃到了头。那个晚上几乎没有月光,随着本就微弱的烛光一点点熄灭,四周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我听见“教授”无奈的声音:“算了,找不到了,明天再说吧。”
       我听出他很失望,就提议把剩下的路段也摸黑找找。我们几乎是趴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操场边的灌木丛附近,我的手碰到了一串冰凉的金属。当我把钥匙交到“教授”手里,他忍不住地连声道谢,我却觉得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呢。
       第二天早上,我正准备去食堂吃早饭,“教授”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碗豆浆,上面还架了一个大油饼。“我已经吃过了,这是我给你买的,”“教授”对我说,“吃吧,这碗我专门刷了,是干净的。”
       我一时不知所措,连忙推托着。“教授”有些着急,一个劲儿地说:“昨晚上多亏你了,我谢谢你,谢谢你。”
       这天下午课后,走回宿舍的半路上,忽然听见有人气喘吁吁地叫我,我回头一看,只见“教授”费力地追了过来。到了近前,他不由分说地将拎在手里的一个纸包塞到我怀里。“邓伟,我昨天夜里没睡好觉……”
       “不是给您找到钥匙了吗?您怎么还没睡好呢?”我不解地问。“教授”望着我,恳切地说:“我就是想真的好好谢谢你,你看得起我,你那么帮我的忙……”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不是因为被感激,而是因为被深深感动,我面前的这个朴实的老校工,总是默默地付出爱和关心,却从没有要求过感谢。而当别人给了他微不是道的一点帮助,他竟会如此不安,如此地满怀谢意……
       后来,我发现被塞进我手里的纸包,原来是“教授”专门到学校小卖部买的一斤红糖。
       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教授”如今还是否健在?但每当我想起他,他就又弯着身子,一路小跑地向我走来。我喊他“教授”时,他仍会微笑地向我点头。让人们感到欣慰的是,生命中感动过我们的人,是不会离开的。他们将驻留在我们记忆的深处,等待着在一个偶然空闲的午后或是某个寂寥的夜晚,涌现出来,与现在的我们相见。
       (刘然摘自2001年10月11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