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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我的黑猫和白猫
作者:杨牧之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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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猫,我总要情不自禁地爱抚一番。朋友见我喜欢猫,每每要送我一只。对这番好意,我总是毫不犹豫地谢绝。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养猫,实在是不敢养猫了。这说来话长。
       我养过不少猫。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只是黄白花的,尾巴又粗又长,一圈白,一圈黄,很好看。走路时目不斜视,挺胸,抬头,一步一步,颇有大家风范。从那里,我知道了什么叫“猫步”,明白了模特为什么要走猫步。那真是气派、好看,线条流畅,神态安详而傲岸。这只猫,我们管它叫咪咪。
       我家是平房,猫从外面跑进来很脏,所以不许咪咪上床。但咪咪可不管那一套,从外面跑进来,便往床上跳;若是看见家里有人,就先在屋里转悠,瞧人不注意它,先往床边搭上一只脚,停—停,见没有反应,再搭上另一只脚。随后就腾地跳上床,往那儿一趴,两只眼睛瞧着你。你要喊它下来,它身子一团,头往里一缩,任凭你怎么喊,它动也不动。这时,看它那一副无赖相,也不忍心再轰它走了。
       咪咪很有时间观念,到晚七点,电视台开始新闻联播时,它准回来。那时,新闻联播前奏国歌,只要国歌一响,它叽里咕噜便跑进屋来,坐到空着的沙发上。后来,我们索性在沙发前面给它放一张方凳。这一来,这张方凳就成了它的专座。每到晚上七点国歌响起来时,它准跑回来,坐到它的凳子上。我想,它不见得是来看电视的,肯定是大家白天都上班,整天家里没有人,它寂寞得很,它也总结出来了,新闻联播时,家里就有人,它是来和家里人团聚的。
       只要家里有人,咪咪很少跑出去。我们也都很疼它。每天总是从菜市场买回鱼给它吃。那时候带鱼很便宜,小的只要两角多一斤。头头尾尾,就更便宜了,一堆也要不了两角钱。我怕零零碎碎的鱼不新鲜,买回家总是收拾干净,煮熟了,再给它吃。收拾鱼的时候用剪子,咪咪的记性很好,几次过后,只要听到我动剪子的声音,它很快就跑回来,在门边等着我给它做饭。有时我下班回家见不到它,担心它出事,我就用剪子叫,用不了几分钟,它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时间一长,咪咪已经不会捕老鼠了。晚上大家睡觉了,它也躺在姥姥身边,呼噜呼噜地比姥姥的鼾声还响。平房常有老鼠,晚上老鼠把家人吵醒了,咪咪却还在酣睡。姥姥喊它,它动也不动。姥姥抱起它,把它放到老鼠叫的地方,它伸腰,叫两声,又跳到床上挨着姥姥呼噜起来。
       咪咪每天回家很准时,晚上,只要家里灯一亮,它很快就会回来。一天,亮灯很久了,它还没有回来,起初我没有介意,以为它还在外面玩。到晚上九十点钟了,还没有影,我们着急了,我和儿子先在院子里找,又到胡同去找,又到有猫的人家去找,全没有。找不到咪咪,我们一夜都没睡好,一有动静,就起来开门去看。
       第二天一早,我又赶快出去找。儿子眼尖,发现它趴在屋檐下面、小棚子顶上,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们,但怎么叫它,它也不下来。我只好搭了梯子上去抱它。它喵喵叫着,不愿出来。突然,我发现它的一只眼睛在流血。我明白了,它是被什么人打伤了,不敢回家。儿子看了,吓得直哭,问我咪咪会不会死。我急忙用酒精给咪咪擦伤口,研碎四环素灌进它的嘴里,又把牛奶拿来让它喝。谁知我刚把它放下地,它一溜烟就钻到床底下去了,再怎么叫也不出来。我只好把牛奶,鱼放到床下面,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发现牛奶少了,鱼没有动,我又上街去给它买猪肝。怕它上火,儿子又给它熬绿豆汤。不出一周,咪咪好了。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并不明显。走起路来还是那么大方、体面,不卑不亢。但打那以后,它出门明显地少了。
       我家有两道门,猫道便也开了两个。第一道门的洞开在门下面,猫一钻便可出去。第二道门,因为怕乱七八糟的东西钻进屋来,洞开在门中间,钻出第一个洞,需要跳起来才能从第二个洞出去。咪咪走习惯了,从第一个洞出来后,一跳便跳到第二个洞卜,真是如履平地。它的一只眼睛瞎了后,开始的时候,由干不适应,失去了平衡,跳不准了。可能是因为不方便,它很少出去了。但咪眯很讲卫生,大小便还是要到外面去。开始它瞄不准洞,头撞得咚咚直响。听到这声音真叫人心疼。
       时间一长,咪咪习惯了,估计被打坏眼睛的恐惧也淡漠了,白天家里没人,又跑出去玩了。半个月之后,它再也没回来。邻居的孩子告诉我,它跑到房顶上去,被人家用气枪打死了。
       这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养猫。
       可能那一阵子我就像祥林嫂似的,总是跟人家讲咪咪的事,讲咪咪的死。人家不断地给我介绍猫,问我要不要。
       —天,一个朋友送来两只刚生下一个月的小猫。一只雪白,真的没有一根杂毛,胖胖的像一个雪团,一只漆黑,两只眼睛亮晶晶,就像两点星星。我立即收了下来。这一下我不但又养了猫,而且是两只。每到傍晚,我们吃过饭,把它们两个放到床上,—黑一白,扑来斗去,真让人心旷神怡。
       这次我接受教训了。再不让它们外出。训练它们使用便盆,把它们的床弄得舒舒服服、千干净净,让它们“乐不思蜀”。它们也真乖,我下班一进大院,总是看到它们两个,一黑—白,后脚站在窗台上,前脚搭在玻璃上,瞪着眼睛,看我回来。
       渐渐它们长大了,闹着要出去玩。我就带它们放风。下班以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它们出去。我家门前有两棵银杏树,怕它们跑掉,我就把它们放到树上去。我在树下守着。阳光之下,碧绿的银杏叶中,一白一黑,穿来跳去,真是一幅好画。这时候,院子里的邻居都要过来看一会儿。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和小孩一样,描大了,你再守着它玩,它不干了。又是两只雄猫,屋子里关不住了。但一想起咪咪,我还是不放它们自己出去。每次下班回家,屋子里都像是开了一场世界大战。柜子上的东西,掉下来了,墙上挂的画,床底下去了。床单上都是猫爪印。它们肯定十分不满,我一进家门,两只猫都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家里人受不了了,不断抗议。我还是坚持不放它们出去。我不能让它们重蹈咪咪的覆辙。我宁可让它们暂时恨我。
       时间长了,它们闹的更厉害了。早晨收拾好的房间,下了班就是一片狼藉,而且,我还发现,两只猫的眼神变了,总是凶凶地瞧着我,大有和我对着干的味道。百般无奈,我只好决定放它们出去。
       选好了日子,是在星期天,因为我可以整天盯着它们。
       第一天,晚上它们回来,又吃又喝,吃喝完便呼呼大睡。
       第二天晚上,我费了好大劲,把它们找回来了。到了早上,我还没起床,只见它们站在柜子上,四只眼睛盯着我,没有一点温和,那意思多半是看我还放不放它们出去。
       第三天晚上,九点、十点、十—点,到十二点了,它们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叫上儿子去找它们。哪里有它们的影子?一个小时过去了,好不容易发现它们在墙头上跑,追上去,它们反而跑得更快。
       渐渐地,我也无可奈何了。
       黑猫最先见不到了,白猫有时还在院子里出没。
       夏天过去了,秋风吹起来了。一天早晨,我看到白猫站在院子大门上面的平台上,远远地,直直地看着我,看着家。身上的白毛已脏成灰色,肚子瘪瘪的,风吹过来,毛都立了起来,但不论我怎样叫它,它就是不往前走一步。我和它对视着。我看着它那幽幽的眼神,我好像听到它说:我的朋友,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我又不能再回到你那里去……
       我心里好难过。我还是把给它们热好的鱼放在它们平常吃饭的地方。
       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想起这段和黑猫白猫相处的日子心仍然作痛。但我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想找动物学家去学猫的语言,我实在早该懂得它们的心思。
       (梅珊摘自《中华散文》200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