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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爱丁堡的椅子
作者:舒 心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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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没来过爱丁堡,但你一定不能离开苏格兰人。
       在苏格兰,人们总爱这么自夸。你看,发明电话的贝尔就出生在爱丁堡,最早的电视也是苏格兰的工程师发明的,连大名鼎鼎的麦当劳也是苏格兰一个叫斯凯岛的地方颇有势力的唐纳德家族的后人创立的,更别说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好多发明都是在苏格兰著名的工业城市格拉斯哥产生的。
       听起来,这世界要是少了苏格兰人,不知道会失去多少乐趣呢。
       于是,到了英国的人,就总想着能去一趟苏格兰,但凡有一点可能,就想毫不犹豫地跳上去的列车。终于等到了机会,我觉得自己仿佛正驶向时间深处,在那里,中世纪的骑士仍剑下生风,空旷的高地上但见英雄纵马驰奔。
       沿着高高的台阶,走出爱丁堡火车站,空气中飘来苏格兰风笛的吱里哇啦,我于是浅浅笑了,这不正是偷偷期待的与这城市接头的暗号?也许是长相古怪的风笛并不好吹,街头的这位乐手有点偷懒。见没有游客过来,他就撂下乐器,跑到一边晒起了太阳。倒是街对面的商店前,一位吹萨克斯的乐手很是投入,即使无人喝彩,他依然深情地吹了支又—支曲子。
       繁华的普林西斯大街两旁有不少古希腊罗马风格的建筑,其实这些气派的宫殿里有经营时尚名品的大百货公司,也有设施完善的豪华酒店。原来,这里竟然已经算是爱丁堡的新城区了。十八世纪中叶,市政府为了解决人口压力,决定在保留山上的老城的同时,在山下谷地以北修建新城。新城里有宽敞的马路,更多的公共设施,但建筑样式全部采用与老城相协调的古典风格,由旱桥将两部分城区连接在了一起。后来人们又把原来横亘其间的谷地改造成了绿地和花园。
       二百多年过去了,爱丁堡的新城也已成了古迹。如今街上开了不少连锁超市和快餐店,但现代的人们仍生活在由他们智慧的前人规划和构建的家园里,优雅而从容。
       听苏格兰人讲英语很难懂,那是一种已被当地人格式化了的语言。这里的银行甚至发行自己的钱币。每天下午一点,老城中心的古堡都还要鸣炮一响,用以报时。这个安然自得的城市,似乎可以远离外界的纷扰而近平奇妙地拿捏着她心仪的节奏。
       天好的时候,人们会呼朋唤友地来到公园里的草坪上。他们把事先准备的大毛巾就地一铺,趴上去睡觉,白皙的胳臂眼见着就晒得通红了。也有人拿上一本书,一点吃食,往公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长椅是那种结实的木制的,很宽大,隔不了多远就有一把,可还显得不够用。这儿的人好像特喜欢晒太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工作,仿佛享受生活比挣钱谋生重要得多。
       不光在公园里,公共汽车站后边,乃至街头随处都摆着长椅,似乎这个城市有意鼓励人们停下脚步,希望他们能静心聆听和感受周遭的交响音乐。细细留意,每一把长椅上都悬挂着一个铜牌,上面写着这把长椅的出处。比如这是为了纪念谁,由谁捐献的。
       “为纪念哈里·史密斯由他的妻子玛格丽特捐赠,愿所有在此休憩的人能感到满足。”
       “怀念鲁西·哈特教授卒于1985年7月1日”——爱丁堡艺术学院音乐系敬赠
       “为纪念克派迪克·迈肯兰先生他创立了艾博典恩化学公司”——公司董事会敬捐
       “由哈丽雅特·克都捐赠,挚爱怀念我亲爱的丈夫康克林·约翰·都克莱斯·克都卒于1973年2月13日,他曾在这里度过幸福的时光,他深深地热爱这座城市。”
       我猜,这位女士一定对她的生活很满足,她和一个她爱恋的男人相伴走过了一牛中大半的时日,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于是她去为城市的街头添一把长椅,她要感谢这城市给了他们如歌岁月里美好的时光。这把长椅最终被放在了汽车站旁,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长久的呼唤,它是一个逝者对生者的贡献。
       中国人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个人死去了,并不能指望别人会长久地为你悲戚。于是就指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吹吹打打,指望一块像样气派的墓地,没有别的。而活着的人,尤其是女人,就最好从此守身如玉,如果几十年坚持下来,一朝感动了皇帝,兴许就赏赐—道贞节牌坊,立在村口,挺显眼。这里的洁身自好早与爱情无关,而沦为礼教纲常的牺牲品。即便在当今社会,仍有一些丧葬的陋习让人触目惊心。
       爱丁堡的椅子,于无声处将对个人的怀念转化为对社会的关爱。而来往的过客偶尔小憩于此,得到休整的不仅是他们的躯体,还有他们的心灵——死者或素昧平生,但怀念孰人无之?于是死者的生命和亲者的怀念,也着落在这一张张椅子上,日日夜夜地延伸……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人们喜欢闲坐路边。我猜,当人们在落座时心里会默念起一个名字,于是他们就不觉孤单。成群的鸽子飞落下来,在椅子下面觅食。他们撒一些面包屑,看见鸽子们奔过来,“咕……咕……咕……”那一刻,他们那真真切切的对生命的爰恋,叫人沉迷。
       热闹的街边,一根电线杆上绑满了鲜花。一天前,就在这条街上,因为一场车祸,一个少年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二岁。
       不知这个电线杆的附近会不会出现一把长椅,长椅上刻着死去男孩的名字,好让他的灵魂日夜守望着这条讣他欢喜又让他抱憾的长街?如果当真有了这把长椅,男孩的父母见到跟他同龄的小孩们快活地坐在椅子上有说有笑时,他们的心情会是悲凉抑或是欣慰呢?
       (游于艺摘自2001年7月17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