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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冬天里的故事
作者:李 骏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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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长是坐飞机到达营地的。那天上午,当阳光正好的时候,首长的飞机抵达了营地。
       首长的脸色铁青,他从飞机上走下来后一言不发。
       站在他面前的同样脸色沉如铁的连长不敢说话,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高原都无声无息,只有大胆的风,从首长和战土们的脸上毫不留情地扫过。每扫过一次,战士们的脸上便起了一道血梗。
       首长站在那儿,像一尊铁塔。他看着全连的官兵们,官兵们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他的训话。官兵们想,首长肯定会发怒的。因为一个冬天里,全连竟然冻伤了五个人,而且还有两个伤残很重,至今还住在军区的总医院里。那天又一架直升机上来时,连长亲自送冻伤的人下山,他发现首长站在军区的大门口,投来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他的心不禁缩了几缩。
       其实,这件事来得非常偶然。今年的天气比哪年都冷,由于大雪封山,山下的物资运不上来了。山上的屋子和外面一样寒冷,战士们每天睡在屋里,冻得牙齿直打颤。司务长报告说,再这样下去,全连可能连饭也吃不上了。于是连里命令,凡是可以取暖的燃料,都要留给炊事班,连里冷,可以用加强训练来解决。
       那一年的冬天,战士们都在屋子里跑步,以保持足够的体能和热量。白天还好解决,晚上钻入被子,听着西伯利亚的寒风在外面呼啸,每个人冻得直磨牙齿,好不容易睡着了便开始说胡话。
       怎么办?连队发愁了。山下铲雪车听说只跑了三百里路,便抛锚了,发动机的缸体冻裂,因此山下的物资运到了半路,只好又运了回去。
       首长让连队自己想力、法。连长听完传达后便把电话摔了,他说,在这不长草也役有飞鸟的地方,我们哪里去找燃料?
       连队冻伤的人,很快增加到二十多个。不是手裂了,便是脚肿了,最后,有人还走不了路。阴影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开头,连里还备有一些牛粪与羊粪,可以烧上几天,到后来,连里完全陷入了绝望。靠喝生姜水保暖的方法只能治一下轻微的感冒,稍微重了一点,便让连队干部的心总是悬着——谁都知道,在高原这个缺氧的地带,只要得了感冒,接踵而来的便会是肺水肿——那几乎宣告着生命的死亡。于是那些天,只要天气稍微好一点,便有直升机降落,奸像任进行一场军事演习。
       —个、两个……冻得重—点的人被运下山了。山脚下身体壮的一个个又被运上来顶替了。大家都默默的。谁都知道,即使在和平年代,死神没准会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
       山下再也不能等闲视之,首长指示说,冬天里除了搞好边陲的安全外,保住战士们的生命就是最大的胜利!
       为了保住大家的生命,连里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可大雪一阵紧一阵,大风刮起来没完没了,根本不能出去,谁也无法逃脱死亡的阴影,有天夜里,一个值勤的战士倒下了,他冻伤了双腿,被飞机运到山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直升机每次都要带来一些取暖的物资,可雪太大,直升机也不是每天都可以上来,山上每天都处在寒冷中。连里命令,不许再一人睡一个床铺了,先是两个人睡在—起,接着,更多的男子汉们互相搂着,用身体抵着身体,以抗那凛冽而又漫长的冬夜。
       有战土打笑着说,幸亏我们军队中没有同性恋,否则,这可给了那些同性恋者可乘之机了。
       由于长时间没有热水洗澡,每个人的身体都发出一种异味,这成了那些乐观的战士们互相取笑的话题。睡在床卜,由于寒冷,大家便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连长说,十点半了,到了熄灯时间,不许再说话。
       于是偌大的连队里静寂无声。可大家还是睡不着,因此在被子里,小伙子你踹我一脚,我搔一下你的痒痒,无声的笑驱走了寒冷,驱走了漫漫的长夜。白天,由于外面不能训练,大家便在屋千里学习和开会。在平时,这本是大家极希望的,可现在,开会与学习也成了麻烦,因为冷得不能坐,大家开头是站着,接着便是跑起来,连长和指导员一边讲,大家在下面一边转圈子,有战士打趣地说,这是在开跑会!
       的确,一边转圈子一边开会,这也是高原上才有的景观。连长看着看着便乐了,而指导员,却跑到里面抹了一把眼泪才出来。
       生命不是铁打的,尽管谁也没有叫一声苦,可还是有人坚持不住倒下了。连队里那台手摇式电话每天都在不停地拨,每次都不易接通,通信员的嗓子都喊哑了。往往,山上和山下都只是听到一声“喂”时便断了线。
        有一天,通信员终于听到,司令员要上山来和大家一起过年。这个消息令大家振奋,可令连里的干部担心。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希望司令员能上来,因为他们当子几年兵,还没有人见过他呢,听说,他是一个好老头儿。
       终于,司令员上山来了。两架直升机在那个有着阳光的上午落在高原上。
       大家静静地看着司令员向着他们走来。他的脸色不好看,连队里每个人都以为司令员会发脾气。因为,在短短的一个冬天,连队里竟然因冻伤而减员三分之一。
       首长向大家走来了,他的目光落在每一个战士的脸上。他们的脸上,冻得纤一块,紫一块,有的冻伤好后结了痂,有的还在流脓。可小伙子们每个人都挺起了胸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刚毅。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在呜咽中激起共鸣的声音。
       首长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或许,他的话冻在肚子里,以致他的话只开了一个头:“同志们,你们是好样的……”下面的便缩回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司令员,竟然搂住了排在最尾的那个小战士,像—个父亲搂住了他的儿子一样,呜咽了起来。
       滴泪掉在了小战土的睑上。整个高原上没有人不掉泪,但是没有哭声。直升机停在连队的那边,每个人都站得笔直,除了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偌大的高原,竟然像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司令员搂住的那个小战土,便是当初还矮矮的我。他掉在我脸上的那滴泪,是热的,就像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热血一样。
       那个春天过后,到了五月,我考上军校走了。我走时,我们连长才告诉我说,我们守着的那个仓库,原来就是一个可供战时无数人取暖与车辆供油的燃料仓库!
       可那个漫长的冬天,我们尽管冻伤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谁想到过要去打开它!
       (潘美龄摘自《黄河黄土黄种人》200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