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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采风]女子寮纪事
作者:夏小舟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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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我留学的九州大学,在日本也算无人不晓。
       近些年来,日本女子地位上升,该大学的校园里女性的倩影也日益多起来。可是,却依然只有一幢女生宿舍一女子寮。由于日本房租奇贵,女子寮每月房租水电煤气一共才几千日元,实在是便宜得让人难以置信,所以申请住宿者趋之若鹜。
       算是幸运,我竟被批准人寮。接到入寮许可书,真的跟申请到一份奖学金一样让人高兴。但待住进,兴奋的情绪便如落潮的海水一般退去,明白了便宜无好货的真理性。
       几千日元换来的,的确不让人那么痛快。6平方米的小屋两人合住,有床还好,要是睡榻榻米,常常是梦中一觉醒来,不是自己冒犯了对方领域,就是对方的手已无意中搭到自己身上来了。这还姑且不论,更有那喜欢挑灯夜战者,真叫你一肚子气无法诉说。
       有一位同学告诉我,她曾与一名德日混血儿合住一室。这女生家有洋房,相当宽敞,其父是本大学名教授,却也来挤女子寮,想必是为磨炼意志之故。她夜间睡得很迟;清晨则闻鸡起舞。几年下来,却也不见有何佳绩,只是苦了同房室友。
       还有一位同学的室友,是一个文静的日本小女孩。她走起来总是手提长裙下摆,低着头,不管有人无人,一律是满面羞愧样。在房里,则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停地点头道歉。与她同庄,虽说心身也累,但比起那位闻鸡起舞奋斗者来说,又不知好多少倍了。
       住女子寮最大的苦恼英过于开寮会。初进寮时,听说开会是寮生一大苦事;有人不堪其苦,最终只好退寮以示抗议,也有数次缺席者,被强制退寮。
       起初,我还颇不以为然。因我来自中国,开会也开了几十年了,大会、小会、批判会、表彰会,什么会我没经历过?没想到,还真吓倒了。
       一是名目繁多。计有全家大会,如迎新会,送别会、寮方针大会、寮紧急处置大会等,其次是各楼层大会,如二楼台、三楼会,各有定规,各有一套,由楼层委员会掌握,三是各小组会议。计有情宜(管宣传、电话)、厚生(管厨房、洗衣房的清洁及正常运转)等会。此外还有一名寮长、好几名副寮长及众多的寮委员。她们是全察最高决策机构,自然会也就并得比普通寮生更多。
       每一个寮生都要编入一个小组。听说情宣权力最弱,所以会也就少些,我就申请当了个情宜委员,果然是无权力,有如赋闲的文人,议而不做,倒也省得操心。
       女子寮会多,难免会碰上有事不能出席的时候。这可就麻烦了,要写说明书,盖上印章,早早交出。三次缺席,说明书写得再令人折服,也要受到退寮警告。
       一次,正在朋友家闲聊,忽然想起开寮会,慌忙一跃而起,夺门而出;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女子寮。朋友以为我神经出了毛病,在一旁小心赔笑。我匆忙之中丢下一句:“忘了开察会。”她立即振奋起来,告诉出租车如何抄小路赶时间,因她听我描述过寮会,自然不敢迟疑。
       并寮会时还有一招,叫封闭会场;规定时间一过,便开始点名唱到。寮生尊姓大名早已密密麻麻写在黑板上,到者画图,不到者打X,众目睽睽,看你脸往哪儿放!点名时间一过,则进者不得出,出者不得进。一是怕有人略施小技,点过名后便逃离会场;二是迟到者须吃些苦头,以后才不敢重犯。例如要向执行封闭者说明情况,得到许可,方得入门。
       寮会时间之长,也让人不敢置信。记得最长的一次,开了近五个钟头还无散会之意。我好几次想上厕所也只好忍着。
       更有痛苦之处,是日本人说话吞吞吐吐,明明听明白的话,却不知说话人本意到底是什么?她说了一大通褒扬的话,也许结论却落到了贬处。所以,每次开会轮到我表态时都手心出汗,无所适从。请教开会场上几经风雨的老寮生,这才讨来一句:“我和诸位见解大致相同,亦有小分歧处,还在考虑之中。”果然从此应付有余,可谓登堂入室了。
       我在女子寮住,最爱去的地方是厨房。因我天性好购物和烹调,一日不在厨房打转,便觉得缺少了什么。在中国当大学讲师时,常把学生请到家中,大显身手。酒足饭饱之余,听到学生一句肺腑之言:“您做的菜比您的讲义好多了,我们大伙就爱吃您做的菜;不乐意上您的课。”至今思来,犹觉面赤。谁知在女子寮,我却因此而广结善缘,颇受敬重。
       女子寮近百个女生大都正值豆蔻年华。日本女子大多把爱情视同生命,所以女子寮爱的物语自然也就很丰富、很动听。可是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静影沉壁。大门不仅上锁,还装有暗号,管理员每晚都要四处检查,看看有无不严谨之处。晚上七时一过;所有男性必须退出。白天进出,也要低眉顺眼,由所访女子陪同认可,方能人内。若自由进出,东张西望,管理员的一双锐眼就会死死盯住你。
       我的一个小师弟,年方二十,正是思春年纪。一日心血来潮,借着找我之由,想来女子寮里瞧瞧热闹。谁知进得寮来,先和管理员打了个照面,管理员是何许人也,早把他那心思看得透透的,横眉冷对。女孩子进进出出,对他或不屑一顾,昂首而过,或长袖掩面,连脸也没让他多瞧两眼。等到走进我房间,见他已是惊弓之鸟,害得我笑得直不起腰,忙做饭替他压惊;没想到菜刚上桌,只听广播声四起,原来已是男子必须离寮时分了。他好不狼狈,可谓落荒而逃。女子寮有几个大书柜,里面的书报杂志大概全是日本政治野心家的读物,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公共电视处,若遇有不雅镜头,要做出掩面之状。真是名门大学女子寮,好一派家教严谨的景象。
       殊不知月夜黄昏,暗香浮动。住久了,你便知道其中奥妙了。女子寮的好几部电话机前,一到晚上10点之后便排起长阵来。有人一聊就聊个没完没了。瞧那些女子手握电话筒,或温柔、或娇嗔、或啜泣;或热烈,真可谓千姿百态;这就是女子寮大景观——“情人电话”的场面。
       更有另一景观,我叫它“星夜大出逃”。女子寮前面的马路上,一到夜间,便会热闹起来。小车停一大排,各有暗浯,有的呜喇叭三声,有的两声,有的闪车灯五下,暗号此起彼落。我担心会闹出乱子,真怕有张冠李戴之误。
       最令人难忘的是圣诞节前夕。寮里走得所剩无几,一问才知当晚是情人相会的日子。这一夜,察里留下的寮生彼此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当然,春花秋月,独守寮中,更多的是一种惆怅的失落感。当然也没忘记在那有着一双洞察秋毫锐眼的管理员面前,骄傲地挺起胸暗示她,我们才是察里的大家闺秀。
       几载春秋,有欢乐,也有痛楚。终于我想搬出这女子寮,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当我把这决定告诉寮里一位好友时,她一下扳住了我的双肩,笑盈盈地问:“你有人啦?”我摇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就是没有才想搬出去呢!这女子堡垒,男生没有敢来的,要很有些胆量!我再住就嫁不出去啦了”你这主意好糊涂,”她神秘地一笑说,“男生知道你住女子寮,一定会想名门大学女子寮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一定很合群、很克己、很懂礼貌、很柔顺。当然啦,最重要的是很正经。”
       我乐了,想不到女子察还有这些好处,便发誓道:“如果能找到好男朋友,我什么苦也忍了,情愿住一辈子女子寮。”(薛松林摘自《海外文摘》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