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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去美国使馆签证
作者:赵金禾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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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初冬的季节,我和妻去北京美国使馆申请探亲签证。美国使馆在北京朝阳区秀水东街二号。我们头天住东交民巷,离那里近,搭公共汽车只三四站路。预约第二天上午八时去那里。妻那天晚上没睡好,她担心不能顺利得到签证。她想见女儿外孙的心切。事先也跟女儿约好了,签证一到手,便电话联系。听说美使馆给不给你签,全凭美国佬的心情。他的心情不好,即或是看到你的长相不顺眼,看到你衣服的颜色不顺眼,也会拒签的。换句话说,去申请签证的人,就看运气了。
       我们早上五点多钟起床,洗漱了,还不到六点。想着时间尚早,我们出门没搭车,就步行,半个钟头就到了。我们从西到东穿越了整个秀水街的使馆区,这里黎明静悄悄。各国使馆门前,只有绿树桩般的哨兵立在那里。唯独美国使馆门前的小街对面,站满了叽叽喳喳说话.等待签证的人。使馆的建筑并不特别,但一想到我们去美国要得到那里面签证官的批准,心里也就有些特别意味。曾几何时的腐朽美帝国主义,如今人们又蜂拥面入地向往,连我这个写了不少关于“腐朽美帝国主义”文章的人,也要去那里,与那里有着血亲联系(我女婿是美国人)。站在那里的人越聚越多。
       他们奔赴的是同一目标,怀着的是同一心情,自然形成了统一战线,都相互打探,打气,安慰,提醒,以及说美国佬的坏话——也就是签证之中的随意性。我也理解美国佬的立场,每天有五六百人来申请签证,每天也只能批三分之一。他们不能来者不拒。他们首先是怀疑每一个中请签证者有移民倾向,而每一个申请签证者,都应当出示能确保在美国合法、短暂逗留后必须离开的社会、经济及其他方面的证据和理由。
       八点整,哨兵开始喊号。每一个申请签证者,签证预约时,都给了你一个编号。哨兵喊号是五个号喊,如喊“10号以前的”,“15号以前的”,“20号以前的”,一拨一拨的人就朝里走、经哨兵检验申请表上的照片与申请人相貌,便挨着使馆的院墙排队,那队伍被栏杆拦着。排队排到一定的长度,使馆大门另一侧神秘的小门小屋,也不时被哨兵放进一拔拨人。半个钟头之后,我们也排到了这支队伍里。挨着我站着的,是一对老年夫妇,我们说起话来。他们原是武汉一所大学的教授,已经退休;他们有三个儿子,都在美国。他们已经两次去过美国,这是第三次。他们对我们说,你们去看女儿外孙,他们没理由拒绝的。看来担心能不能顺利签证,是每个申请人的心理,心照不宣。
       不时有人从那个侧门出来,我们队伍中便有人问,签了?彼此并不认识,只是一种打探,是顺利不顾利的打探。对别人的打探,也是对自己的担心。好不容易等到我们进了那个小屋,仿佛是踏上美国的领地了。这个小屋也只是像个岗亭,空间比岗亭大不了多少。有一张办公桌,一个台子,三个工作人员,也都是自己的同胞。他们公事公办的语气,死板板的脸,验证申请者的申请表。
       我们来到一个大厅。厅内有能够移动的金属柱牵连着化纤绳子。绳子隔成三个区域:一是排队递交护照及申请表换取标志卡的队伍。一是换卡之后等待靠近签证窗口的方阵,一是靠近签证窗口的方阵。中间环节的方阵最庞大。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证明自己合法去美国而不会移民美国的材料。有人一声不哼,只默默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一般。有人轻松自在,那不时扭动身子张望的姿态,是一副胸有成竹即将奔赴天堂的兴奋。
       跟我排在一起的一位少妇,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湖北。她说她去过武汉。我问她从哪里来,她说从北京。我问她要去美国的情况。她说她在美国生活了两年多,她丈夫在美国工作。因为她的视网膜脱落,回国治疗眼睛的;我说你怎么不在美国治呢。她说在美国找普通的眼科医生,得一万多美金的费用。回国找到了最好的眼科医生,治好了,总共也不过一万人民币。她说这不能不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她正说着,那个大块头工作人员走过来冲着她大声说,你别打野好吗?你再打野我就请你出去!少妇顿时火了,也大声说。什么打野不打野?你对同胞放尊重些好吗?你以为你是在拿美国薪水你就这种态度啊?大块头话,我什么态度啦?什么态度啦?我叫你别影响这里的工作。少妇说,我不就说说话吗?怎么就是打野?你嫌我的声音大了,你好说不行吗?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地方吗?大块头被她说了几句,软下来了,说,拜托你好吗?再别大声说了好吗?我这就跟你好说好吗?说罢盯了少妇一眼就走开了。少妇在我耳边说了一声?假洋鬼子。她身后的一位女士说,别跟他吵,没好处,大厅有电视监视器的。少妇说,怕什么呀?谁犯法了不成?都是人,坦然些!她这话的声音毕竟小些了。
       在大厅里,我还碰到武汉那对教授夫妻被工作人员问话后出门。我问怎么样?他们无奈地一笑,说,真是奇怪:拒签。我说为什么?他们说,问我们有没有房产?我想我们能没有吗?中国普通老百姓都有房产哩。他要我们拿出证明来,我说没带证明。上两次签证都没说要房产证明,怎么这回要呢?他就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们签证”。你说是不是奇怪?他就挑我们这个[没有房产证明就说明我们有移民倾向吗?上两次我们没有这个,我们去了,不是回来了吗?我们三个儿子,他们一锅端去了,我们每年都想去看看儿子们,怎么就没有这个自由呢?奇怪,奇怪!教授连连摇着花白的头。
       我的妻已经接近了窗口。玻璃内外的对话就听得更真切了。每个申请人,由玻璃内的人用变了形的普通话喊出姓名,申请人便走到窗前,上一步台阶,就形成了对峙。一声“您好”送进去,一声“您好”送出来。送进去的“您好”多少有些巴结的意味。美国签证官通常是先提出几个问题问你,然后对申请人的材料随便翻翻,再提出问题,大约五分钟之内,就能决定你被准签还是被拒签。那些问题也很简单,如为什么要去美国,去多长时间,足干什么的,月薪多少,去过美国没有,你什么人在美国?在美国足干什么的?如此等等。其实这些问题都在申请表格上写得清楚,又偏拿来问;看来不在于你的回答,而在于你的态度。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在美国一个著名的公司当高级技术人员,他申请签证去看儿子。签证官知道那个公司,或者说是很崇拜那个公司, —听说他儿子在那个公司,就连连哦哦着,他的材料签证官看也没看,就说“祝贺你”,给他签了,前后不到两分钟。
       扬声器里喊出我和妻的名字。我们往那里一站,竟然忘了说一声“您好”,哪知里面的“您好”就送出来了,我们也就回敬着“您好”。于是开始了上面说过的那些问答。然后示意我们将材料递给他,签证官翻着材料问,你女儿结婚了?结婚了。你女儿女婿访问过中国?访问过。美国大使馆给他们的签证复印件有吗?没有,但有他们访问中国的一些照片。我把那些照片指给签证官看。签证官说,不是,是要美国大使馆给他们的签证复印件。我说,那当然有;只是我们没想到要那个,你们“签证须知”的宣传材料也没说要那个。签证官就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们签证。接着就给了我们一张铅印的类似传单的东西。上面写着不能给你签证的千篇一律的原因:认为你有移民倾向……
       走出美国大使馆,在北京街头,妻给在美国的女儿女婿打电话,报告被拒签的事。女婿是美国人,国际急诊医生。他一听这事,就用很正宗的中文骂了一句:他妈的美国!女儿则说,妈,没关系,第一次不成第二次,第二次不成第三次……反正爸妈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就是。接着听到小老外——外孙女稚嫩的声音;她爸在用中文教她叫“外公外婆”,她叫出的则是:公,婆。听到她爸妈在电话那头大笑,妻在电话这头大笑,笑出了眼泪。
       (陈文豪摘自《爱情婚姻家庭》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