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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笔记]涉过青春的暗流
作者:宁 子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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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在1996年夏天即将结束时开始的,高考落榜的事实宣判了我10年“寒窗”生活的失败。其实我并不真的在意这种结局,因为我不足个崇尚学习的女孩子。我也不崇尚学习的高等学府。没有人知道我的愿望只不过是离开学校后开一家美丽的花房,每天都可以看到盛开的鲜花。可是落榜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不足我一个人的事,虽然疼爱我的父母答应了我不再复读,但太多怜悯的目光却让我防不胜防。有天晚上,我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了本市的一个吉他培训班招生的广告,就买了一把红棉吉他在第二天的午后去了广告中离家不远的东风路5日号。
       我就是在那条长满法国梧桐的路上看到安放的——一个高扁的,穿了白T恤、天蓝色牛仔裤的男孩。他从我身后走过来,我看到他的背影和他身后的吉他,以及他长长的在风中跳跃的黑发。他在我想像他的样子的时候转过身来,笑容漾满我熟悉的青春味道。
       “是你,”我听到男孩说,“你也去学吉他吗?”我愣了一下,我说:“你认识我吗?”男孩又说,目光有一丝的狡黠:“不知道算不算认识,我只知道你叫鲁宁,以前是12中的对不对?”我完全地愣住,我相信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他却不肯再告诉我,说是天机。他只告诉我他叫安放,是吉他培训班的教员尹哲的朋友。
       那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女孩,安放似乎和每个人都很熟,肆无忌惮地开一些玩笑。我并不说什么,在一个角落坐下来,看着安放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那间并不太大的屋子里。这个男孩子,不会比我大过两岁,可是他身上仿佛有许多东西是我陌生的,除了笑容,那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社会。
       我和安放不可阻挡地越来越熟。事实上不是尹哲而是安放教会了我怎么来弹琴。他教我调弦,教我指法,教我选曲。他知道了我家住在哪儿,我总是几点出门,知道我喜欢鲜花,甚至知道了我最爱听的歌是什么,而这一切,他从没有问过我也没有说过。
       培训班要结束的时候,按惯例要开一次party,在尹哲的家也就是培训班所在地。人都聚齐时,一屋的彩灯就亮起来了。PARTY的项目从每个人的—首吉他曲开始,然后是喝啤酒,女孩子也喝。3个月的培训期有不少人谈了恋爱,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是高考落榜生或者是重复落榜。日子在我们眼中有些渺茫和无助,心里想抓住些什么,友谊或者爱情可能是最近的。反正我知道有谁在为别的人唱歌,又有谁在为别的人喝酒。安放始终都在和尹哲喝啤酒,我看他的时候他们面前已摆了一堆空瓶了。安放忽然招手要我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因为那时已8点多了,我正打算回家。安放干脆过来拉我,他身上散发着一些酒气,却并没有喝醉。
       那是我第一次听安放讲到了他和他的生活。我听呆了,我也知道了那么久我不能走近他的存在于无形中的距离是什么。
       安放竟是一个父母和老师曾经一再警告我们不要接触的那种在社会上混的男孩。他13岁时因家庭原因辍学,就开始和一帮“坏孩子”每日浪迹街头。他有过进少管所的经历。他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了解那么多厂吧,因为我有所有漂亮女孩子的资料。”然后他就笑了,尹哲也笑。我在他们的笑声里有些不安。看我不再说话,安放又笑:“你还是回家吧,让小刚送你。”我说不用时,他已伸手招过了那个叫小刚的男孩:“好女孩该有人保护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有这个资格。”
       我的心在他最后一句话中飞快地、清晰地抖了一下。
       一年过去,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就在我终于不再记得安放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仍在那条长满了法国梧桐的路上,我行走着,想一些工作的事,一个身影淡淡地挡在了眼前。我抬头,就看到了安放。我不能想像一年会带给一个人如此多的变化。先是我曾经喜欢的黑黑的长发被极短的短发代替,然后是他瘦了很多,而脸上,从左侧额角到唇边,多了一道伤痕。
       他仍然笑了一下,但那种笑容已不再青春,扩散在他脸上,也只有浓郁的沧桑感。
       我好半天才叫出他的名字,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难以置信。
       “我以为你不再记得我是谁。”他的两手抱了一下肩又松开。这是他习惯的动作,我记起来。
       我说:“怎么会,我们是朋友。”我叹口气,轻轻地。
       “那么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安放看着我。
       我犹豫,不知该怎么拒绝。
       他说:“我在这儿等了你整整4天,刚刚你说了,我们是朋友。”我在他固执的目光里没有了退路。
       “烟水路”是个空中阁楼一样的酒吧,因为是白天,没有什么客人,安放为自己要了一杯酒,为我要了一杯“卡布基诺”,服务生的眼睛里,我们像是一对恋人。
       安放问我过得好不好,我点头,“你呢?”我说。他不言语,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好半天,他说:“鲁宁,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坐了—年牢吗?因为打架,我伤了人……”我一惊,杯子里的咖啡泼出来,泼到我手背上。我很努力地让自己镇静。可是安放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地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因为他说,他在监狱里竟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想念的一个人,他说他有了一个愿望,他要改变从此以后的生活。他说:“鲁宁,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暖气十足的屋里,我的手指变得冰冷。我听到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可是安放我还小,我不想找男朋友,而且我们并不了解,我还不太明白爱情……”
       安放打断了我、他把杯中的酒喝光:“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然后,他站起来慢慢走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
       安放开始旗帜鲜明地追我,他说的等并不足沉默。他开始每天去接我卜班,手里拿着很艳的玫瑰,他凭自己不同寻常的经历找到一份工作,给一个私企老板当保镖。他说服他的老板和我们公司建立业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安放式”的,固执而霸道。
       我始终拒绝他,他说;“鲁宁,你看不起我的过去吗?可那都是过去了,我有什么不好?”我无言以对。而安放却终于在我沉默和无动于衷中忍耐不下去了。他在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去公司找我,他喝了一些酒,在安静的写字间,把我的桌子拍得很呐,他说:“你记住——件事,我是安放,不是别的什么人,从我13岁到现在,我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你不要逼我。”
       我看着他,写字间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肯妥协。最后安放走了,他的背影有些摇晃,那一刹那我忽然有些心酸——爱情,在我和安放之间,已经变成了伤害。
       我在那段日子里飞快地瘦了下去。安放仍在继续。而我拒绝他的心情也变得更加强烈。我不知这一切究会来。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选择了那样的方式。安放在一个酒醉后的深夜用一把刀片切开了自己的
       手腕,差一点儿没有救过来。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尹哲打了电话告诉我,他说:“在此之前,安放是一个只会伤害别人的人。”我看到自己挂话机的手有些发抖。
       我买下了一个花店所有的康乃馨。在去医院的途中,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青春的灿烂的笑容,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我和安放,都是那样的年轻啊,真正的爱情和生活都还没有开始。我不能爱他,如果要我选择,我仍然要他好好地、快乐地、平安地生活下去。
       在医院,换了病员服的安放躺在白色的床上。他身边没有亲人,从他母亲在他13岁那年抛下他走了以后,他也没有真正的朋友。安放好像还在睡着。我把花放在桌上,坐下来,看到了床边他的满足血污的衣服,那些凝固的血的颜色让我感到一种对生命的疼痛。
       有护士走进来,她看了看正在滴的输液管又看我:“你是安放的家人?”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安放是我哥哥。”她说:“那你帮他补个住院手续吧,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不和她辩,跟着她走出去,办完手续又交过押金,我用剩余的钱去给安放买了一件白色毛杉和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的样子。
       回到病房时安放已经醒了,他坐着在看桌上的花。看到我,他的日光转向墙壁。
       “安放。”我叫他的名字。我第一次这样好好地叫他。然后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他身边。
       很长时间后,安放转回身来:“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子。”
       我说:“你不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会走的,我要你好好地生活着。”
       “为什么?”安放看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说过。”
       2000年5月,我参加了全国统一的成人高考,8月,我接到北京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在我去北京后不久,曾是同事的一个女孩打电话给我,无意中说安放在东风路开了一家花房,他好像改变了很多……
       寒假,和朋友走过东风路时,真的看到了——家花房,隔着宽大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侧对我,正在插一个花篮。他的旁边有一个女孩子,一直看着他轻轻地、温柔地笑着。
       我拉着朋友走过了安放和他的花房,那么好那么温暖的冬日阳光里,我知道曾经的那些属于青春的伤痛,都已离我们远去。(白向明摘自《涉世之初》200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