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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追随智慧
作者:凌志军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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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软中国研究院前任院长李开复曾在微软中国研究院《通讯》创刊号上撰写了一篇文章,其中说到,他的“新使命是提供一个独一无二的环境”。他的所谓“独一无二的环境”,就是“一个平等的、真诚的、自由的文化”。
       任何走进雷德蒙微软公司总部的人都难免惊异,这里一万八千多名员工办公室里的陈设和住宅房子的款式,居然没有重样。尽管“穿着自由”已是微软人的举世闻名的特征,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仍会有出乎意料的感觉:一个地道的微软人,看上去活像一个邋邋遢遢的嬉皮士,用形形色色的服装把自己包裹起来;牛仔裤、T恤衫、毛衣、衬衣、羽绒衣。尺寸不合身材,衣料不合季节。夏天可能穿棉袄,冬天可能穿短裤,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质地精良但却皱皱巴巴,价格昂贵但却决不显山露水。他们好像什么都可以穿,就是不肯穿西服打领带,这叫不少身着西装革履的来访者不免觉得自己“很傻”。尽管人们全都知道这是—个造就成千上万科学家和百万富翁的地方,但在一群微软人中问,没有人能分辨出,哪个人的口袋里装着多少世界级的荣誉,哪个人的门袋里装着多少钱。
       服装的选择与人的智力并无直接关联,但智慧的弘扬必定要求个性的发展。举出两件小事就可以明白,穿着方面的任性放纵乃是一种大文化的反衬。作为一个访问学者,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胡玉衡教授在来到研究院的第一天曾经“西装笔挺”,但他立即就发现这是属于“过度着装”。他说他由此了解到,“开放、自由和不拘泥于形式是微软研究院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另外一件事情发生在凌小宁身上。80年代中期他到美国留学的时候,在北京跑遍一条王府井大街终于买到一身西服。那时候我们国家卖西服的和穿西服的都很少,但他认定在美国足一定要穿西服的。不料后来他在俄勒冈州求学5年,又在微软工作7年,居然一次西服也没有穿过。到了1998年夏天他要回到中国来工作的时候,李开复告诉他,一定要在美国买套西服带回国内,必定有用。凌小宁回到国内,但见西服遍及街头巷尾,甚至一老农开着拖拉机行走田问也身着西服,不禁感叹:太平洋两岸孰东孰西?
       微软员工通常会对自己的公司发出由衷的赞叹,极少说出对公司不满意的话来。这和我们国家有些不同。在我们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人不对自己单位牢骚满腹,不足抱怨如何对不起自己,就是痛诉如何厚待了别人。
       让我们来看看微软老员工凌小宁的那次演讲。他在那天讲述的微软文化,实际上足一个“忠诚”的问题。演讲时间故意安排在一个午餐时间,也许是要让紧凑的工作节奏不至于因此减慢。一大群中国青年,随随便便见缝就坐,吃着汉堡,喝着可口可乐,听他讲述美国人所理解的“忠诚”。
       他为这次很不正式的演讲做了精心的准备,还刻意找出一个英文单词来吸引大家的注意:
       OWNERSHIP
       他按动计算机的键盘,大幅屏幕上显示出这行大写字母。他问:“谁能告诉我,这个词翻译成中文是什么?”下面纷纷应对,提出许多中文词汇,最终一致认定是“主人翁”。
       凌小宁说,他曾经在一次给清华学生的演讲中提出这个问题,清华的学生也认为应该是“主人翁”。但凌小宁有另外的解释。他说,这种译文,字意正确,但却不能反映美国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美国人的观念是沟通,沟通是双向不足单向。中国人的观念是教育,教育是单向的。中国人所说的“主人翁精神”,强调的足奉献和责任。但在微软,还有另外一些含义。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激昂起来:
       当你说到“0WNEGSHIP”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不仅拥有责任,而且拥有权力和利益。你做的事情是由你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别的人来决定。这就是权力。这个概念里面还包含了一种合作的精神。在现代软件的构造中,你做任何事情都要合作。有人可能会想,我只要勤奋努力,坐在房间里面想破了头,还干不成吗?我告诉你:干不成!除非你懂得怎样充分利用你能够利用的一切资源,懂得和别人协调共事,懂得和大家交流;最重要的是团队的智慧,这要比团队中任何一个个人的智慧大得多。但团队绝不排除个人的智慧。当你要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你要知道你的团队当中谁会什么,谁最精通什么,谁对这个问题最清楚。你不用从第一步走起。这个“财富”非常重要。你的智慧就是充分利用这个财富。所以我要把我的演讲题目定为“团队精神”。
       然后才是我们中国人通常理解的“责任”。你要花200%的力量,不论任何事情发生,你都要做好。无论什么障碍,你都要克服。这也就是牺牲精神。在微软,当产品快要做好的时候,每一个工程师都会随时待命。不论白天黑夜,任何时候,公司一个电话给你,你要立即来解决。有一天我在办公室连续工作了24个小时。不睡觉,不吃饭,直到彻底解决问题。因为我拥有它,我就必须对它负责。
       最后,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了,你就得到了信用。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拥有这个成功。你在大家心目中就有了信用。信用在中国不算什么,但在美国,人们非常在乎,甚至视为生命。你一次一次积累起你的信用,你就成了这个领域的旗帜,也可叫做“精神领袖”。所以,你的信用不是你的领导树立的,也不是舆论吹出来的,而是你自己建立起来的。这同一般意义的“主人翁”不一样。你付出很多,得到也很多。可惜我们很多副研究员特别缺乏这种概念。他们拥有一个项目之后,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应当怎样对待它,不知道他们做好这件事情后能够得到什么。其实,你得到的最大利益是信用,是你的满足感和自豪感,而不仅仅是金钱或者是往上爬。
       说到这里,凌小宁驱动电脑,蔚蓝色的屏幕里跳出一行字,其中“我的”一词特别大:
       That’s My Baby!!!
       “这是微软员工谈到自己的工作成果时,经常讲的一句话——非常非常自豪的一句话,”凌小宁说,“就像父母谈论他们最得意的孩子。”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激动,所以声音也有些颤抖。微软公司以外的人看了这些情节,也许会不以为然。他们会说,不就是微软的那些暴发户吗?他们的收入比人家高好几倍,年纪轻轻就退休,开着豪华汽车,住最好的房子,把西雅图的房地产价格都抬上去啦。君不见华盛顿湖畔那一栋栋崭新夺目的别墅,不都是他们的吗?不错,他们热爱自己的项目,热爱自己的公司,可是,要是他们的项目不能叫公司发财,要是公司的股票不能叫他们腰缠万贯,他们能那么动情地说什么“That’sMy Baby”?鬼才相信!
       这样的说法虽刻薄,但却并非没有根据。比如张宏江就曾直言不讳地说:“降低我的生活水平,我肯定不会接受。”这一细节似乎证明,微软人是一些“彻底的功利主义者”。但也正是张宏江本人的故事证明,实际的情形要复杂得多。
       在研究院的所有故事中,张宏江的回国足最富有感情色彩的一个。1999年初,张提出要离开惠普公司回到中国去的时候,他的老板满脸怒容。老板是在对自己发火:“我怎么把这么一个人丢掉了?”又问张为什么要走。张说:“我的母亲身体不好,我希望和母亲在一起。我在美国就感觉我今生见不到母亲了。”他的话充满真诚,但其实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完全是王朔的电视连续剧《爱你没商量》造成的。
       1998年元旦那天,他在旧金山的一个超级市场看到谜部中国电视连续剧的磁带。商场是新开张,所以价格优惠,1.5美元就可以租一盘,正好他也想找件事情来消磨新年的假日,于是便租了一搜带回家来。每盘播放两个半小时,他从中午到晚上一口气将三盘看完。剧中所呈现的中国气息,王朔的俏皮,北京人的幽默,这一切令他神往。他当即开车回到超级市场又租回6盘,15个小时之后,他带着看完的磁带回到超市,把剩下的10盘全部抱回家来。他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连续看了两天。当“剧终”的字幕终于出现的时候,他仍然若有所思,隐约感觉到自己究竟想要的东西在哪里。“我觉得我失去了很多东西,那种中国文化的东西。”他对妻子说。妻子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又听见他这样说,就知道这个家要发生变化。果然,张不能抑制想要回国的冲动了。
       有一天,他告诉她,他打算回中国去。还说:“让我回去的是王朔。”这局面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世间万物,也许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能够像人这样,总是呈现出表里不一的复杂情形。一个公开张扬“功利主义”的人,胸中却有可能隐藏着鲜明的是非尊卑。你如果有机会靠近微软这些“暴发户”的精神世界,必可发现那里的确还有一些纯粹属于道德情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