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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当爱已成为往事
作者:张 静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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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他十六,她十五;生活在一个古老的江南小城。
       那时的他,高瘦,脸上虽还透着稚气,但已能看出将来会有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她清瘦、文弱,比他矮半个头。他总足以她哥哥自居。她却从来都不肯叫那声“哥哥”。渐渐地,他就不以为然了,他每天早上都骑车带她上学。她一出家门,他就会先塞给她一个面包、两个鸡蛋什么的。其实他也知道她一定吃过早饭了,但看到她苍白瘦削的脸,他就觉得有义务给她补充营养。
       他爱打篮球,且打得不错。每次打球时,脱了上衣,随手扔给场边站着的她。她会抱着衣服微笑着看他,等他。然后他总是把她递过来的手绢擦得脏兮兮的。
       他做值日时,她会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等他。他也从不让她帮忙。而轮到她值日时;他一定会把活全替她干了。她曾问他是不是觉得她孱弱得连笤帚都拿不起来,他只是笑着说“我是你哥哥嘛”!像他们每天都一起上学一样,他们写作业也总是在一起。如果在他家,他妈妈会端出许多小吃堆在她面前。如果在她家,她妈妈会催他先去洗把脸,然后端出红豆汤,夏天是绿豆汤,再然后就悄悄退去了。
       若是周末,他常会带着她早就想听的磁带或她一直在找的一本书去她家,还表功:“有我这哥哥不错吧!?她并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而她常会把他嚷嚷了好久找不到却偶然在她房间角落发现的东西还给他,再轻轻埋怨一句:“老是这样。”他就笑,没心计的样子。
       他们几乎从来不吵架。他说话时,她总是安静地听,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似水。
       同学们曾经认为他们真是兄妹,知道不是后,不可避免地有很多恶意善意的揣测与流言。他们自己倒是处之泰然的。他习惯这样无条件地宠爱她这个“小妹妹”,她也习惯了接受他的宠爱。年轻的他们,还不太能够分辨感情,更不能明白“誓言”。他们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会一直这样一起走着,也没有想过未来他们有可能会分离。
       他十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很严肃地和他谈了一次话。他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弱不禁风,那么苍白无力。以前他对白血病的概念仅仅来自于日本电视剧。现在他才知道,他一直觉得遥远得不可能的事是可以发生在这么近的人身上的。
       他的父母叮嘱他要小心保守秘密,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同时又含蓄地提醒他,他正有学业的压力要面对。在她的父母和她之间也进行了一场谈话。她镇静地答应父母会好好地治病,绝不会放弃自己。只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时,她才悄悄流泪。
       他还是每天早上在她家门口等她,他还是会塞给她这样那样的吃的。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还如常,他装做不知道,她也装做认为他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着。看着她日渐苍白的脸、他不能说什么,不能做什么。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无力,是那种完全手足无措的无力感。感到她可能突然从他身边消失,他就会有种尖锐的心痛,这心痛尖锐到让他没顾得上去分辨那是为什么。
       在一段时间的恐惧中,他想像过的可怕场面倒也一直没出现。例如某一天,她突然晕倒在他的面前,他却叫不醒她。而她总是住了一阵子院又回到家疗养疗养,他偶尔会自欺欺人地;发现”她的脸色有些红润了,又能看到她冲他甜甜地笑。他开始觉得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甚至有时,躺在黑夜里,盯着天花板,他会想:执意忽视死亡,它就会自动离去。
       他已经高三了,上高二的她一直时断时续地上学,住院。他仍常去她家找她,像从前一样给她带去磁带,书,甚至一只毛毛熊。她的父母不是不欢迎,都实在没有了心力表示出更多的热情。而他的父母也再次提醒他该集中精力学习了。
       她开始要求他不要老是来看她,好好地完成学业。他不听,她坚持。他们吵了惟一的一次架。吵完之后,他突然觉得极委屈。太多日子里的担心、牵挂、心痛全涌了上来,却无处着落。她执拗地只看窗外不看他。沉默良久,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他咬咬牙说:“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他出了门,她仍没转过身,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泪下如雨。窗外,他正大步走过。
       他的生活里没于她,随即被各种各样的补课、考试填满。回到家,他的父母总是小心地不提她,只精心地为他做各色可口的饭菜,给他安静的空间。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偶尔恍恍惚惚看到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他紧闭一下眼,睁眼,还是那个世界。心里充满无力感。
       她在那时已完全不上学了,住院接受各种各样冷冰冰的治疗。其实她很想见他。想着他阳光般的笑容,她会好过一点。可那时,他已经只剩半个月就高考了。她终于静默着没有再提起他,只夜夜拥着他送的毛毛熊在绝望中睡去。
       终于,高考结束了,他赶到她家,没人。她家的邻居一出来看到他,告诉他,她父母带她到一个大城市去治病了。他久久地盯着那扇无数次敲过的门,想:她还会再为他开门吗?
       离开她家;他骑着车子漫无目的地游荡;骑到一个篮球场,有人正在打篮球,也有女孩子坐在场边看,时不时地喊着谁的名字,再给那个满头大汗的男孩倒上一瓶水。他蓦地把头低下去。趴在车头上,他突然明白:那些有她的日子真的已经足过往岁月了,而且可能不会再有。一向阳光般的他感到泪凉凉地滑过脸庞。
       有一天,他不得不走了。他又去了她处,站在门口,想着以前每天早晨;他在这里逼她“补充营养”,然后骑车带她去上学。也不是很久吧,怎么已是恍若隔世。他好像有一点感觉到他的心痛是为了什么了。只是,他就这样不辞而别了,这样的分离不是他预测的结局,他总认为还有时间的。
       然后他去了北方。那座城市有晴朗;开阔的天空,有郁郁葱葱的树木。他的外表,他的能力,他打的那一手好球让他迅速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不是没有异性朋友,然而他付不出更多的热情。每当他大汗淋漓地从球场上下来时,总会想起她曾抱着他的衣服微笑着等他。他没有她的消息,始终没有。最初那份尖锐的心痛被磨钝了,却更深更久地横亘在心里,不敢碰,不能碰。…天,他给家里打电话,他妈妈总是欲言又止。他直觉那和她有关。在他的逼问下,妈妈告诉他,她不久前死了。挂掉电话,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不假思索地冲到篮球场去打球。拒绝所有人不解的、探询的、关心的目光,他几近疯狂,直到筋疲力尽。天色暗下来了,他独自坐在篮球架下,想着从前那个江南小城,陪她走过的日子。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爱她,爱那个自认为是“妹妹”的女孩。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吵过那一架后竟成永别。他也不能肯定,她从不叫他哥哥,是不是因为她比他明白得早。
       寒假回家,他去了她的坟前。整齐肃穆的公墓里有她一块小小的光洁的墓碑。他什么也没给她,只长久地站在她墓前,好久,好久。
       他当初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爱,终归也成了往事……
       (曹飞摘自《青少年文萃》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