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成长]我的第一次打工经历
作者:第广龙

《青年文摘(红版)》 2008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1979年, 16岁的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报的文科。一天,说发榜了,在城门坡上头的东广场照壁上贴着大红纸,墙皮都盖严了。我急忙过去看,连着看了3遍,第一遍快,后两遍慢,都没有找见我的名字,就勾着头蔫蔫地回家了。
       我不愿在家闲呆着,就想找个零活干干,来证明一下我能养活住自己。
       从进校门到长这么大,我从事过的有报酬的体力劳动,能记住的就两回,时间都短,都在假期。一次是撕棕皮。家门旁不远有一家皮件厂,生产马拥脖,里头要填充棕丝,但棕皮都是整片的,就花钱雇外头的人撕棕皮,撕一斤5毛。我去领了10斤。我撕了10天,手都撕肿了,指甲都裂开了,才撕了4斤。实在撕不完了,就把剩下的交回皮件厂了。一次是砸杏核。我看中了一本书,问我爸要不来钱,我就把家里的杏核收集起来,还放了学到街上卖杏子的摊子边捡杏核,陆续捡回了一大堆。找一块砖头,把杏核横着竖起来,一只手的手指捏着杏核,一只手抡起榔头用巧劲砸,不能伤了里头的杏仁。这样砸了一个礼拜,砸了有半盆子杏仁,端着到收购站换成钱,买回了那本书。
       但这一回,不是撕棕皮,也不是砸杏核。这一回,是二姨给我找的活儿,我被分派和另一个瘦子一起运送和晾晒杏干。把架子车推到熏蒸房门口,我走了进去,又咳嗽着退了出来——浓烈的硫磺味刺鼻子,呛嗓子,熏眼睛,我实在忍受不了。我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子,又调整了一下呼吸,强闭着气,和瘦子抬下竹筛,倒进车槽里。进出3个来回,就到了中午,该休息吃饭了。
       我从布袋取出饭盒,打开,里头满满的,拥挤着两颗煮鸡蛋,两个白蒸馍,还有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我刚拿起一颗鸡蛋要剥皮,感觉不对劲,抬起头,发现大伙儿在看我。我才发现,别人有的就咸菜吃蒸馍,有的拿蒸馍在干啃,有的蒸馍还是黑面的。姓刘的工头也在看我,我下意识把一颗鸡蛋递了过去。我不敢再看别人,低头吃着,吃得有些难受。但肚子饥饿,我还是很快就把饭盒吃空了。
       下午我又到库房倒库。一间和学校礼堂一样大的库房里,一头堆着山包那么高的麻袋,麻袋里头装的全是茶叶。一只麻袋少说也有200斤重,开始我还可以,能跟上步调,就是有些气喘。连着5个来回后,我的腿开始打弯,腰里似乎填的是棉花,头上的汗水下起了雨。再抬,手都抓不住麻袋的角角了,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的身子当时就软了一下,但我却把腰挺了挺,站起来继续干。我觉得,这一天,过得真慢。
       我回到家,脚刚迈进门,我妈就喊叫,回来了,快洗脸,洗了吃饭!面端上来了,上头堆了一堆肉臊子。家里平时没有肉吃,只有过年过节才有。我吃了两大碗面,就觉得乏劲上来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肩膀疼,手腕子疼,腰也疼,但我像没事一样吃着早饭。我爸又给了我一块钱,出门时,我妈也把一块钱塞给我,说别光知道抽烟,买些吃的!我走在路上,想着我爸我妈对我的好,就暗暗决定,我在商贸公司挣下的钱,要全部交给我爸我妈,我自己一分都不留,我要让我爸我妈花我挣下的钱。
       可是,当我来到商贸公司仓库,进大门时,姓刘的工头从门岗房出来了。他好像就在等我,脸上表情怪怪的。他对我说,别进去了,你回吧,今天没有活了,有活了,再通知你。什么原因?我在回忆,我想到了我嫌熏蒸房硫磺味太重,似乎说了句太难闻了。我还想到了我抬不动麻袋,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也许,还有别的。让我回,会不会与这些有关?我不愿再想了,我的胸口堵得难受。我想哭上一鼻子,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我没有,我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纹,扭头往回走。这时,我觉得我的呼吸通畅了一些。这时,太阳刚刚升高,光线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我没有直接回家,但又不知道到哪里去。随着脚步,我到泾河滩来了。高考前,我在泾河滩的一排大柳树下面度过了许多早上,许多下午。我又来到了大柳树下,一屁股坐下,嘴里哼哼着一首歌,哼着哼着,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奔流了出来。我有些恨自己。
       我中午才进的家门。走到门口时,隐约听见二姨在说话,我听清了一句:咋能跟得上呢,骨头都没长开呢。我进到里间,上炕躺下了。睡了半下午,我才醒来。
       我觉得无聊,就翻出一本书看。但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闻见了我身上的硫磺味和茶叶味,想起老师说过的一句话,说以后,你们是做葱胡子蒜皮子牛的犄角驴蹄子,还是当文艺家科学家马克思列宁主义家,全在你们是不是好好学习。前面几样,都是没用的废物,后面几项,都是成功的标志。
       我真的成废物了吗?这时我爸过来,递给我一卷子钱,说,这是你二姨去给你拿来的,是你的工钱。我接了过来,数了数,两张一块,一张5毛,两张一毛,总共两块7毛钱。这就是我干了一天零工挣下的报酬。
       这之后不久,我带着一口破木箱,独自一人出了家门,到五百多公里外的一座矿山去谋生。多少年过去了,繁重的体力活从来没有压垮我,再苦再累,我也扛着,牙咬碎也不呻唤,我坚持了下来,成了一个靠力气吃饭的劳动者。
       (陈涛摘自《福建文学》2008年第4期,潘树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