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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想起来,是那么遥远
作者:吴佳骏

《青年文摘(红版)》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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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岁那年,我进了一次城,那是我第一次进城,由爷爷领着。
       我决定跟爷爷进城,最直接的理由除了对村庄之外的世界的好奇,还有爷爷对我的一个承诺:答应为我买碗面吃。
       一碗面,使我对城市充满了幻想。
       
       母亲听说我要进城,甚是担心,前一天晚上睡觉时,反复在耳边对我说:“幺娃,城里乱,你当心点儿。别乱跑,把你爷跟紧。”又特别对爷爷嘱咐:“他爷,娃儿胆小,乡下狗儿上不得街,你给盯牢点儿。”当时,我觉得母亲的话非常啰嗦,也没把她的话听进脑子里,我满脑子幻想的都是明天在城里吃面的情景,大脑的空间被上城的愿望填满。
       其实,我并非没有吃过面条。那年月,家境虽贫寒,但家里小麦比稻谷收得多,除大半麦子被磨成面粉糊口外,剩余的就由母亲背去集镇上换成面条回来。每次母亲从集镇上换回面条,我都会高兴好几天。在我的记忆里,面条总要比面糊糊好吃。从那时起,我对面条即有了很深的感情。
       每次吃面,我都会兴奋地跟在母亲身后绕着锅边转,心就像那锅中烧开的沸水,跳得老高。面条还未起锅,口水早已溢满了嘴角。面条盛在碗里,白嫩淡香。那时吃面,碗里除了放点儿油、盐,还要放一点儿颗粒状的味精,吃在嘴里异常舒心。母亲疼我,煮面时,总要在我的碗里多放一点儿猪油,吃起来就更香。母亲的关爱让我感激,我曾暗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在母亲的碗里多放点儿油。那时,我觉得面条是我吃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如果每天都有一碗面条吃,人活一生也算有福了。
       面条的香味就这样在我的肠胃和记忆中存活。
       直到某一天,我在和邻村的麻二虎玩耍时,他告诉我,说他父亲带他进城了,还吃了一碗城里人吃的面条。他陶醉似的形容着那种面:汤是红的,有辣椒,有肉,味儿有点儿酸中带甜……他的描述逗得我口水直流。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比我家里更好吃的面条。于是,我有了一种渴望,有朝一日也能进城去尝尝麻二虎说的那种城里人吃的面条。
       这一次,爷爷说要带我进城,我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
       天还未亮,我就和爷爷出发了。爷爷提着一篮子鸡蛋,说是拿去城里卖。翻越着十几里山路,向城市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我的脑子里又幻跳出了吃面条的情景。
       好不容易到了城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晃得我眼花缭乱,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一个地方来了。难怪母亲说城里乱呢,我想。我跟着爷爷,双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这是他叫我这么做的,他怕我走丢。周遭的人群像房屋的土墙将我隔在中间,我的视线只能看到地上来回移动的脚,大的,小的,肥的,瘦的。我的脑子里仍旧想着吃面条的事。我盼望自己能在那会儿瞬间变大,超出所有人的身高,那样,我就可以看到那些面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记不清跟着爷爷在人群里走了多久,直到爷爷卖掉了他那篮子鸡蛋,才把我从人群里找出来。那会儿,头顶的太阳光强烈刺眼,我的肚子在人群的挤压下凹了下去,发出咕咕的叫声。爷爷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他牵着我的手,来到了一条街的转角处。远远地,我的鼻子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心不由得一惊:面。我鼓圆了双眼,四下张望。果然,在街的边沿,出现了一家卖面的铺子。我看见一个腰上拴着围裙,头上戴着个白帽子的师傅,站在一口正冒着热气的锅边,一只手拿着很软的面条朝锅里放,一只手拿着一个木质勺子在锅里搅拌,动作比母亲煮面时威风。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柔软的面条。难道城里人吃的面条真的跟我家里的不一样?默想间,我听见爷爷在叫:“师傅,来两碗面。”不一会儿,一个伙计便端来两碗面放在桌上。看着那面条,我的舌头已伸出大半,我从来不曾嗅到过这样香的面条。这或许就是麻二虎给我描述过的那种面条吧,但我觉得这面条比麻二虎说的那种还要香。我没有看爷爷,只顾埋头吃面。不知是梦想得以实现的缘故,还是面的确好吃,仅几分钟时间,碗里的面条连同面汤被我吃个精光。爷爷望望我,笑了笑,问:“还想吃吗?”我点点头。爷爷把他吃过的大半碗面推给了我,说:“吃吧。”我一句话没说,接过爷爷的半碗面条,吃了起来。两个碗里的面条将我的小肚子胀得凸了起来,像一个小鼓。突然,我感觉小腹疼痛,想撒尿。爷爷笑着说:“傻子,吃多了吧!”说完,他领着我去了一堵墙壁的拐角处。撒完尿出来,我们没有再回到那个面铺,而是直接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爷爷一直没有开腔说话。我跟在他后面,心里还在回味面条的余香。就在我们爷孙俩翻越一道山梁时,我好似瞬间记起了什么,停下不走了,拉着爷爷的手要他重新返回城里去。爷爷被我搞得很是蹊跷,他愤怒地吼道:“龟孙子,你做啥子,都走这么远了?”我嚷着说:“爷爷,我记得碗里还有半碗汤没喝,我要喝汤。”“喝啥,人家早倒了!”爷爷大声说。我蹲在地上赖着不走,嘴里大吼:“我要喝汤,我要喝汤……”我的哭声使那个闷热的午后更加焦躁。爷爷最终没能满足我的请求,他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把我放在肩上,扛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一直对那忘了喝的半碗汤生出怀念,觉得挺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心里仍惦记着那件事,直到现在,都留着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