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标题 全文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几位学生一直让我去美国休息一段时间，我也答应。拖了一年多，终于在去年春夏之交成行。期间，因为随他们去加州东部的佩力斯湖野营，发生了我在佩力斯湖游泳区被美女救生员追截回来的故事。感念之下，说说自己的心得，与大家分享。
       比二十四年前我们在美国西部的“学生”野营旅行，这次中产阶级味道的野营，奢侈得多了。首先，各家都要慷慨，出现一种我没有想到过的囚徒困境。这个题材留待以后再说。
       佩力斯湖实际上是平缓山谷当中的一个大水库，湖区已经开辟为有许多露营场地的旅游胜地。
       夏天刚刚到来，人们野外活动的劲头很大。所以，第二天上午我们磨磨蹭蹭“灵修”以后出发去到湖滨。沙滩被阳光晒得灼人。同伴们忙着支凉棚摆桌椅灌汽水，我就跑下水，冲过岸边二三十米游人稠密的戏水带，向浮标圈游去。从岸边到浮标圈，大概有二百米。戏水带因为狭窄人多，湖水比较浑浊，远一点的地方就好得多，所以我游得很开心。
       游了大约一百五十米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在呼喊。虽然听不清楚喊些什么。回头看看，一位女士正向我游过来。我想很可能是她担心我这个白发老人体力不支，过来劝说我回去的。的确，狭窄的岸边戏水区以外，只有我这么一个不安分守己的泳客。但是这时候我距离浮标只有二三十米了，岂甘前功尽弃？于是就更加奋力前游。当女士追上我的时候，我刚刚抱住浮标喘气。
       追上来的，原来是一位栗发碧眼的少女，自由泳游得非常好，尽管腰带上的绳子还系着一个救生圈，却轻易把我追上。我猜想她是一位打工的中学生。她命令我回去，说：“You are not supposed to swim so far”（你不应该游那么远）。面对她认真、坚决但是凶狠不起来的劝说，我说歇一会儿我马上回去，现在有点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应该游那么远”，不过因为目标已经实现，又有美女护航，结果只休息了几分钟，我就随她慢慢往回游。
       但我没有向这位救生员具体请教为什么我“不应该游那么远”，因为有一个道理，源自交通规则实施的类比：按照条文，当警察指挥你的时候，警察的现场命令要比交通规则的其他条文都权威。现在，救生员就是泳场的警察。
       我“喝了头啖汤”而沾沾自喜，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游远，不明白为什么浮标围着的圈子那么大，大家却都挤在岸边狭长的水面范围。
       后来一位伙伴跟我说，佩力斯湖嬉水区的浮标围栏，“说不定”是不让船只开进来的围栏，而不是泳客可以到达的边界。泳客“说不定”只可以在岸边二三十米宽的浅水区游泳和戏水。
       他的这一形式上试探性的解说，却让我内心大大吃了一惊，觉得符号的概念真是太重要了！我原来想当然就以为，湖滨用浮标围出十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水面，是供游人游泳或者戏水的，其实未必这样。看起来完全一样的浮标围栏，在我国内地和香港的许多地方，都标示泳客可以到达的边界，而在佩力斯湖这样的地方，可能只是标示船只不许进入的禁区，至于泳客可以活动的地方，则要小得多，只限于岸边二三十米水面的地方。也就是说，并非只有我“不应该游那么远”，其他泳客也“不应该游那么远”。想到这里，我内心已经接受上述“说不定”的解释了，不然的话，很难想象上千泳客只有我做出了这样的“壮举”， 很难想象上千泳客只有我一个人会违规。这里我可以吸取的教训是，貌似一样的东西，在不同的场合究竟标示什么，在不同的场合究竟是干什么用的，真不可以想当然。
       同样一个符号，同样一种符号，在概念上居然可以相距那么远！可见厘清概念之重要。怪不得条文的“解释权”那么要紧，以至于商店搞点促销的小花样，也要声明“保留对这次活动的最终解释权”，至于政府文件，就更不用说了。
       接下来一个问题，就是限于岸边游玩的这一规矩，有没有成文的依据？或者只是惯例的做法？假以时日，我要把它搞清楚，现在暂时搁一搁。
       值得注意的是，对我这次违规的处理，顶多只能说是及时采取了纠正的措施，但是并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处罚，连训斥都没有。这又让我联想到另外一桩经历。
       多年前在美国加州小住的时候，我在一些超市的门口发现“No loitering”（不许闲逛）的牌子。我觉得很奇怪：一般人购物，只要不是急匆匆的，不就是“逛”商店吗？商店不是千方百计吸引人们到店里多逛逛吗？商店和商店门口竟然不许“闲逛”，真是不可思议。
       后来在一些公园，也看到“不许闲逛”的牌子，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公园都希望人们在那里流连忘返，如果不是“闲逛”，我们去公园干什么？莫非一定要去那里做间谍接头那样一类的事情？
       这一至少就字面理解来看我们容易觉得有悖常理的立法，绝不只是摆设。一九五八年九月，美国著名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牧师在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市被警察逮捕，罪名就是“闲逛”！现在大家还可以非常容易在网上看到当年他因为“闲逛”而被警察逮捕的黑白照片。
       事实上，在“一切依法办事”的美国，许多地方确实有“不许闲逛”的立法。而且“不许闲逛”的立法，并不像上世纪三十年代禁酒的立法那样，很快就遭到颠覆性的反抗。例如迟至一九九六年，美国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还通过新的“反闲逛，无毒品”立法。这里必须说明，立法“不许闲逛”之中的所谓“闲逛”，当然不像我们望文生义字面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有一些具体的刻画，例如聚众，例如毒品，并且危害公共利益等等。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说一个纽约人三年前因为在纽约时代广场“闲逛”被捕，去年十月十八日在纽约州的首府阿尔巴尼提堂。警方的指控，是他不听从警察要求他移动的指令，他则辩称当时时代广场挤满了人，他很难移动。
       到过时代广场的人都知道，因为是美国第一大都会的标志性地段，纽约时代广场总是挤满游客。到过时代广场的人却未必能够注意到，时代广场当中视角最好的一块三角地，竖立着一块“No standing”（不许站立）的警方告示。你看，一些地方不仅可能不许“闲逛”，甚至可能不许“站立”。那位纽约人因为“站立”在那里，没有按照警察的要求移动或者没有能够按照警察的要求移动，被警方以“闲逛”的罪名逮捕，三年后提堂。认真到何等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许闲逛”的立法还是具有很大的争议性。最近，美国就有法学专家发表论文，指出“不许闲逛”的立法有问题，是一项坏的“公共政策”，还有人指责“不许闲逛”的立法违宪。
       也许因为“不许闲逛”立法当中的“闲逛”和“不许站立”的立法当中的“站立”都比较难以让公众自行准确界定，这些立法在具体执行方面的弹性都比较大，或者说比较宽松。只要不给当局带来麻烦，你在挂着“不许闲逛”的牌子的商店门口闲逛，在挂着“不许闲逛”的牌子的公园闲逛，绝对没有问题。至于“不许站立”，笔者就曾经因为陪伴朋友和亲人而不止一次站立在竖立着“不许站立”牌子的纽约时代广场，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涉。
       当然，我的闲逛和站立，都保持在远离惹来麻烦的程度。文明社会，讲究相互体谅的良性互动。回想在佩力斯湖被美女救生员追截，但是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恐怕也是出于这种执行尺度的考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