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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那只叫做“米莉”的猫
作者:朱 砂

《青年文摘(红版)》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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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莉是随婆婆一起到来的。公公去世后,老公商量着把婆婆接到市里来,尽管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我还是答应下来!
       从见到米莉的第一眼起,我便不喜欢它,在我的印象里,黑猫在某种意义上是种不祥之物。只是婆婆喜欢它,我便不好再说什么。
       米莉全身一团漆黑,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杂毛,锃亮光滑的皮毛看上去就像一块织锦的黑缎子。最吓人的是它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给人的感觉凌厉而阴森。
       米莉的到来给这个家平添了许多烦恼。它总是把阳台上的花弄得七零八落,将花盆里的土刨到地板上,并且,在花盆里拉屎撒尿,弄得到处都是难闻的臊味儿。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每个清晨,米莉总是喜欢在卧室的包厢门上磨它的爪子,将原本平滑的皮革挠出一道道划痕来。
       面对米莉,我无计可施,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得强压着心头怒火。婆婆是个敏感而自尊的老人,我生怕自己对米莉的抱怨会让她怀疑自己容不下她。
       最终,婆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天,下班回来的路上,我意外地遇到了婆婆,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细沙,不用问,肯定是为米莉准备的。果然,那之后,米莉极少再刨阳台上的花,颇通人性地开始把屎尿拉到婆婆为它准备的盆里,屋里的臊味儿少了许多。
       春天,米莉开始发情,很少在屋里呆着,尤其是到了晚上,总是爬到楼前长廊的藤蔓上,和另外两只猫嗷嗷地叫,直到天明。邻居们怨声四起,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好在婆婆明事理,知趣地提出要回老家住几天,我客气了几句,做顺水推舟状。
       婆婆带着米莉回了老家,家里安静了许多,我如释重负。
       初冬,米莉再回来的时候,婆婆已查出了胃癌,晚期。住院期间,每次去探视,婆婆总会提到米莉。不得已,周日,趁护士没注意,我把米莉装在儿子的书包里,抱到病房。见到米莉,婆婆顿时精神了许多,不停地抚摩着米莉。
       春节刚过,婆婆就去世了。婆婆走的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围在床前,一刻也不敢离开。米莉似乎通人性,仿佛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只见它爬到婆婆身上,用前爪轻轻地碰了一下婆婆的脸,像是和婆婆告别。婆婆茫然地仰着脸,嘴角翕动着,眼里涌出泪来。米莉轻声地叫着,凄凉的声音让人生出一股揪心的痛。
       婆婆走后的几天,米莉不停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哀嚎着,像是在寻找什么。米莉的叫声惹得一家人心烦意乱,好几次,老公和我商量把米莉送人或是扔了它,儿子不肯,我也舍不得。养了这么久,米莉已无形中成了家庭中的一员,虽然不喜欢,但要扔了它,总是于心不忍。
       周末,我的一笔账目出了问题,被老板大骂一顿,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米莉像往常一样,爬到我身上,喵喵地叫个不停,我把它从身上拿下来放到一边。不一会儿,它又跑了过来,跟在我的脚边走来走去。气急败坏的我使劲踢了它一脚。米莉一声惨叫,倏的一下逃开了。
       晚上,我在婆婆那屋的床下找到了米莉,我喊它,它不动,我钻到床下去抱它,它下意识地缩了缩,眼里的余悸清晰可见。
       米莉的腿像是被我踢折了,走路时后面的一条腿不敢用劲儿,一拐一拐地在地上拖着,慢慢前行。
       随后的几天,米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生活得战战兢兢。吃饭时喊它,它也不肯出来,只待我去抱它,它才勉强地到餐厅里吃几口。一听到收拾碗筷的声音,便飞快地拖着那条残腿往婆婆的屋里跑。
       后来,米莉不再哀嚎,只静静地趴在婆婆睡过的床上,眼睛木然地瞅着窗外,落寞的眼神像极了婆婆。
       不久后的一天,老公升了职,单位给配了电脑。书房里已经有电脑了,我和老公商定,把婆婆的屋子改成客房,撤了原来的大床,装修一下,把电脑搬到里面去。没有了床,米莉又开始哀嚎,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屋里转来转去。
       晚上,我在阳台上用纸箱为米莉搭了个窝,用一条干净的枕巾给它做了个柔软的床垫,希望它能认可这一新家。然而米莉却并不领情。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我发现米莉根本没在阳台上睡。它又回到了婆婆的屋子,把屋子里的东西弄了个乱七八糟。
       我把米莉抱出来,在盆子里放好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刷子把它身上的脏东西刷掉。
       洗完澡,我把米莉抱到阳台上,回身去卧室找吹风机,想把米莉身上的水吹干。刚走到客厅,电话响了,老板要我马上去一下公司。顾不上米莉,更没顾得上吃早饭,我就匆匆下楼了。晚上回到家,米莉还在阳台上,缩在纸箱的角落里,浑身的毛根本没干。我这才想起,早晨走时忘了和老公说一声让他把米莉的毛吹干。
       找来吹风机,我把米莉放在腿上,一点点地把它身上的毛吹干,然后拿出猫食喂它。
       晚上,米莉开始咳嗽,声音很粗,像个得了肺炎的病人,一声接一声地干咳,听上去很是恐怖。整个晚上,它就那样一直咳个不停,弄得我总是睡睡醒醒,早晨起来,两眼通红。
       怕米莉把病传染给儿子,第二天一大早,我喊了老公把米莉和纸箱一起放到楼下一个向阳的墙角处,然后把它平时吃饭的碗放在了纸箱旁边,碗里放了它喜欢的猫食。
       下午下班,当我找到墙角处时,却不见了米莉,纸箱还在。纸箱边,放猫食的碗已被舔得干干净净。我找遍了小区,没有发现米莉,不知道它是被人抱走了,还是自己去找吃的了。
       晚上,我一夜没睡,支着耳朵听着房门外的动静,生怕米莉回来挠门自己听不到。想到米莉被自己踢伤的样子,我有些伤感,有些后悔,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它能去哪儿呢?
       接下来的几天,小区里依旧没人看到过米莉的影子,它彻底失踪了。
       一个月后,是婆婆的“五七”。在农村,这是老人过世后最大的一个祭奠的日子,提前一天,我和老公带着儿子回到老家,准备从镇上的饭店里订些饭菜招待亲友们。亲戚们要等第二天才能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打开屋门,进到里屋,我意外地发现了灶台后面的一团漆黑,不由尖叫了—声。
       是米莉,它已经死了,死在了它认定的“家”里。
       那一刻,我忽然想,当我把它抱到墙角时,它一定很绝望,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那个时候,它想到了些什么呢?我确信,那一刻,它一定如人一样,坚定地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里。于是,用它生命里最后的力气,向着家的方向,一点点地爬行。
       我无法想象,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里,米莉是怎样拖着一条伤残的腿,爬了40多公里回到家。也许,正是被人遗弃的绝望支撑了它回家的信念,哪怕那个家已没有一丝的生气,却仍是它心中最温暖的天堂。
       第二天,我把米莉埋在了婆婆的坟前。看着装米莉的纸箱一点点被尘土掩没,我的心愧悔不已。也许,就算是一只猫,也会有温暖的记忆,它虽然不知道落叶归根的道理,但却懂得,死在家里才是最后的善终。
       我的泪流了下来,为那只叫做“米莉”的猫。
       (雷辉摘自2006年7月5日—11日《世界报》,潘树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