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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我被埋在地下11天
作者:李海波

《青年文摘(红版)》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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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1月6日,河北邢台会宁镇尚汪庄康立石膏矿发生坍塌事故,33人遇难。
       矿工苑胜林被困于125米地下,11天后,他被救出地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生命奇迹会发生……
       一
       2005年11月6日那天上午,忙完弟弟的婚礼,我在家匆匆忙忙吃了碗面条,推摩托车出门,临走前,女儿梓妍缠着要我抱,当时急着下午上班,我哄她说,爸爸回来再抱你!
       就为这,我肠子都悔青了:差点儿,我就再也抱不成女儿了!我也没想到,那一小碗面条,成了接下来262小时记忆里最香的东西……
       从张尔庄到矿上骑车只要十来分钟,我上中班——下午4点到凌晨。
       我在矿上负责装矿渣,从第一层125米工作面把挖出来的矿石装到一个铁罐里,然后盯着搅机把它们送上去,这活儿我干了快半年,熟得很。正好这天搅机坏了,我就在竖井边的洞口等人下来修。
       这个洞大约1.5米见方,平时开搅机的人就在这儿操作,还有张椅子,一起干活儿的工友跑到第二层155米工作面聊天去了,就剩我一个,啥事儿也没得干,待得无聊,就想也过去看看。
       啥预兆也没有,耳朵边就听“呜”的一声响,刮过来一阵大风,我刚站到洞口,被这风一下子吹进了洞,脑袋刚好撞到一块石头上,眼前一黑,就啥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我被一阵阵打雷一样的声音吵醒,不是地震了吧?我吓坏了,眼前啥都看不到,漆黑一团,我摸了摸,才知道自己是在操作洞里,再摸,洞口被一块桌子一般大的矿石,堵了个严严实实。
       老天!我待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一件事:我这是被埋在125米的地下,成了活死人!
       还有没有人?中班有30来个工友,他们在哪儿?
       死定了!这是我当时冒出来的唯一念头,一想到这个,浑身就软了,一下瘫在了地上。
       二
       那会儿我想到了好多好多从来也不会去想的事情,一想到125米这个数字,心里头就越来越凉。我坐在地上,手脚正在慢慢变凉,洞里的气温也越来越低,身上的薄毛衣不干活儿的时候根本不抵事。
       无边的黑,除了一次次沉重的呼吸,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有气无力地又“哎——哎——”喊了一会儿,连回声都没有。
       累极了的我蜷在地上睡着了,所有的梦里都是面条和水,要不就是泉水、雨水……在猫抓一样难熬的干渴中醒来,醒了醒神,知道这不是做梦,这是在地下,一个站不直躺不平的洞里,而且,没有一滴水。
       我必须要喝自己的尿了!用手接了一点儿,我放到嘴边,一阵恶心,刚倒进嘴里,立刻胃里面翻江倒海地痉挛,这一次我放弃了。
       嘴巴里早就没了口水,我伸手摸这个洞的所有缝隙,幻想能有一个石缝渗出一滴水来。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我梦见自己是一棵日头晒蔫的庄稼,太阳真毒啊,我快晒死了,好了,有人拿水管给我浇水了,我大张着嘴吞过去,梦醒了。
       在那200多个小时的无数次梦里,世界上我见过的所有的水我都梦到了——村里后山上的泉水,村口的池塘,上小学时扔在操场上的半根冰糕,在北京打工时看到的那些城里人随手丢弃的矿泉水,有天早上倒掉的半茶缸子剩水,夏天在水管下冲凉,白花花的水变成的泥汤……梦里的这些水,都好香甜啊,我发誓,如果能出去,一定要抱着家里的水壶喝个够!
       好像第三天吧,我再次有了尿意,没有一点犹豫,我脱下胶鞋,把尿排在里面,那味道……鞋里的汗臭和尿味混在一起,但我还是小心地把它们一点不剩喝下去了,我感觉已经快要黏住的血又开始流动了。
       三
       我试图推开挡在洞口的石头爬出去,下面30米处的第二层有一个大水罐,只要我能出这个洞,哪怕直接掉到第二层,只要摔不死就有水喝!几次想推开堵住洞口的那块矿石,但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没有丝毫动静。
       隔一段时间我会用石头敲敲石壁,万一有人在救援的话,应该能听得见吧,我想。
       可感觉四五天过去了,依然死一样的安静。
       上面的救援也该结束了,我有些沮丧。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这过去的100多个小时里,绝望、恐慌、寒冷、饥饿和干渴已经快要把我折磨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饥饿和干渴,光心理上的压力就能活活把我压死……
       我的手摸到了一片搅机残留的铁片,割脉自杀?这个念头闪了那么一下,唉,我也是有孩子的父亲了,怎么也得活着,要不,她们就没法活了。
       苑梓妍,多好的名字,我翻了两个月字典,亲自给我女儿起的!一想起她,心里就一阵疼,才两岁的小家伙,每天贪恋父亲的怀抱。为了女儿,无论如何,我得坚持活着出去。
       我不打算浪费自己的体力了,调整一个能保持体温的姿势,坐下来回想一些事情,打发时间,活着等到救援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28岁的我不过是村里最普通的一个年轻人,初中毕业后开始外出打工,汽车修理、保安、玻璃原料厂,啥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可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挣钱却不多。结婚后有了一个女儿,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也琢磨着怎么能多挣点钱。
       这一带石膏矿挺多,我们村有不少人在石膏矿上下井,他们说石膏矿的危险性比煤矿要小,因为没有透水和瓦斯爆炸。第一次下到100多米深的地下,我的心怦怦地跳——石膏矿没有支护,全靠留下的矿体本身支护。
       提心吊胆干了几天,也习惯了,就不怕了。开一吨矿一个矿工能得5元钱,这样一个月下来,我能挣千把块钱,这活儿苦啊,从井下出来,汗、灰满身,人都看不清啥模样。可这样也得干啊,要不,家里怎么办?
       清醒的时候,我就一遍遍搜肠刮肚把小时候的事情差不多都想一遍。
       我想媳妇、孩子、父母,想我的朋友、同学、工友以及我活了这28年中遇到的所有的人,能想起来的所有的人,说真的,就是过去跟我闹过别扭的人我都觉得他们亲。
       后来,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困了多久。听老矿工说,石膏可以吃一点,但不能多吃,忍不住了,我掰了一点放进嘴里,用力嚼,舌头和嘴变得又苦又麻。
       四
       我在地下并不知道过去了11天,我估计也就是快7天7夜,我如果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很快就垮了。
       这11天那么漫长,真是比100年还漫长。
       我摸自己的大腿,它变得细了许多,我摸自己的脸,原来很胖的脸摸到了骨头。好长时间了,我已经没有小便,大便从我困在井下就没有过,我肚子里太空了。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估计过了8天的时候(实际已过了10天),耳边好像又出现了响动,是幻觉吧?“呼”“呼”,声音很远,但一点一点清晰。我打起了精神,想喊,嗓子已经哑了,喊不出声音来,拿起一块石头往石壁上敲、敲、狠命地敲,无名指被自己砸肿变黑了都不知道。
       没有回答,但声响越来越大,我又努力“哎”“哎”地喊。
       声响变成“呜呜”的了,它离我越来越近了!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感觉这段时间真是漫长得无法计算,但声音越来越大,后来我感觉到石壁的颤动,是水钻的声音……
       “噗”,一股冷飕飕然而清新的空气冲了进来,洞里的沉闷一扫而净,我听见那头有人喊,打通了。
       我鼓足了力气,喊了一声:“我渴,给我水!”
       (赵青摘自《中国青年》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