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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马鹿的眼泪
作者:张 骅

《青年文摘(红版)》 2005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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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发生在新疆尼勒克草原的一件往事。
       那时的老李二十几岁,刚结婚两年,妻子已经怀孕,也快到了临产期,每天却还要迎着朝霞挺个大肚子去牛圈挤奶。每次望着妻子蹒跚的背影,老李总要心生莫名的悲悯。老李想让妻子过得好些,可他当时又没这个能力,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窝囊男人。不过老李有他的绝活儿,他的枪打得很准,不敢说百步穿杨却也指哪打哪。那年月保护珍稀动物的意识还没那么强,老李梦想着有一天能撞上大运,打一只熊或马鹿什么的,熊掌和鹿茸还是很值钱的,这样妻子产后的生活就有了着落。老李向牧场的民兵营长借了杆七九式步枪和几发子弹。早晨天蒙蒙亮,老李拎着几乎与他同高的长枪只身往山上森林深处走。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老李带足了干粮,他想好了假如今天碰不上那些家伙,就在森林里等一宿,到明天再看。老李匍匐下身子,掏出干粮,就着身旁宽树叶上的晨露吃起来。
       老李潜伏得很辛苦,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又被身子暖干,这样湿了干,干了湿,已记不清是几回了,但仍没见兽物从他身边走过。从树枝缝隙射到地上的阳光,不断变换着光柱的角度和明暗亮度,使老李几次都想睡过去。老李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困意,他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大意而丧失机会的。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逝去。天渐渐暗了,落在地上的光线开始发黄,老李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他从树丛中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就在他拎着七九步枪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林间小径的对面,离他二十几米远的两棵粗壮的松树之间,站着一只比驴矮不了多少的马鹿!起先老李以为是幻觉,因为那两棵粗壮的松树他不知看了多少眼,怎么一转眼就出现了这么个庞然大物?
       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着的,老李甚至看清这是一只成年母鹿。热血直往头上涌,握着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老李咽了一口唾沫,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激动,然后猫着腰悄悄地摸上前。然而,那只比驴矮不了多少的马鹿早已发现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转身就要跑,老李迅捷地举起枪,并瞄准了它,就在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马鹿像被一个什么重物拽住,它停住了跑动的四条腿。老李清楚地看见它的后腿之间有一个血乎乎的白色的物件,那物件还在剧烈地颤动着。老李枪上的准星依然对准马鹿硕大的头。老李知道七九步枪的威力,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轻轻扣动扳机,马鹿的头就会像裂开的西瓜一样,红红粉粉地粲然开花。
       马鹿硕大的头颅往下垂,老李的准星在移动。马鹿拧转它的脖子去舔两腿间那团血乎乎的白色的物体,老李蓦地愣住了,他看见一只小小的鹿蹄从半透明的白色物体中伸出来,类似破茧的蛹蛾那样挣扎地拥向世间。老李终于明白怪不得这只奔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马鹿,为什么会傻傻地站着等他用枪去瞄准它:马鹿是在生产啊!
       马鹿的头抬了起来,老李的准星也在往上移动,作为枪手的手指自然地往后扣动。马鹿的一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老李发现马鹿的眼睛原来是这样漂亮,它的眼睛又圆又亮,就像月夜下一眼晶莹的清泉!这只像清泉的眼睛开始流泪,顺着它秀气的鼻梁两侧缓缓地滴落下来。老李的心蓦地揪紧起来,一股温软的感觉电流般地通向全身。老李的眼睛发潮了,准星模模糊糊的,举枪的双手软塌塌地耷拉下来。
       在两棵粗壮的松树前,老李和马鹿就这样相互站立着。马鹿在老李的注视下,用嘴撕开白色的胞衣,两只小鹿歪歪咧咧地站了起来,然后马鹿全部吞下了已变得血乎乎的胞衣。在这个过程中,马鹿的眼睛始终挂着泪珠,而老李的眼里也湿漉漉的。
       马鹿舔干了两只小鹿身上的黏液,抬起头盯着老李看了好长时间,眼睛里又流出两行晶莹的泪水,这才带着小鹿缓缓离去。
       老李傻傻地呆立着。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但这梦的细节却是这样的真切。
       老李接着告诉我,“那天很晚我才到家,妻子仍留着灯等我,我给她说了马鹿的事,她听完直夸我做得对。”
       两个月后,老李的妻子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婴。后来,老李一家走出了尼勒克草原,走向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再后来,老李只身去东南沿海以及香港闯天下,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他与那个曾在尼勒克草原患难过的妻子也早已离异。往事如烟,纷纷繁繁,可在草原的森林里与马鹿的巧遇却总也忘不了,妻子在灯下夸他的情景常浮现眼前。
       (张凯摘自2005年8月9日
       《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