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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岁月深处的豌豆
作者:周同宾

《青年文摘(红版)》 2005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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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小伙伴们去地里玩,四月的阳光一晒,心更野,都兔子似的跑,一口气跑到村东那条河边,扭头看见靠河一片豌豆地。那地起码种了40亩豌豆,望去,豌豆苗遍地葱绿。高处的豆秧还正开花,花是乳白色,好似绿叶间落了千百只蛾儿。那是白豌豆,如果是黧豌豆,就开紫红色的花。白豌豆豆秧甜,豆荚脆,且没筋,就特别好吃。狗儿爷说:“去呀,尝尝鲜。”像一群牛犊儿,都蹿进地里,掐豆秧尖儿吃,摘豆荚吃,都嚼得两个嘴角流绿水儿。吃够了,还摘,打算回家吃。除了小扣,大家衣服上都没口袋,只能拿在手里。正摘着,狗儿爷说:“小扣,这是你的地,咱摘这么多,你不心疼?”小扣说:“是我家的?那好啊,摘吧,摘两天也摘不完。”他家是财主,地多,他确实不知道哪块地是自家的,还没摘满把,狗儿爷抬头一看,惊恐地说:“不好,小扣他爷爷来了。”都朝地边看,看不见。狗儿爷说:“正往这儿走哩,看那烟袋杆。”小扣他爷爷个儿矮,烟袋杆却比擀面杖还长,平时,从领口插在背后,烟布袋垂在肩上,安了玉石嘴的烟袋杆就高出头半尺。此刻,那使得黑亮的紫竹烟袋杆,和反射着阳光的玉石嘴,果然正一步步移近豌豆地。大家都慌了,手里的豆荚扔掉舍不得,藏也无处藏。只能等着挨骂,甚至挨打。小扣也没办法,憷憷地看着渐渐走近的爷爷。那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戴渍满了油腻的黑色瓜皮帽。看他的脸色,不像生气,只埋怨道:“娃们啊,豆角还没长饱就摘了,遭罪啊,这东西不能生吃,生吃多了拉稀。”我们都猫着腰走出地,老头儿说:“慢点走,别踩了豆秧。”看我们手都背在身后,笑道:“手伸出来叫我看看。”我们伸出小手,手里都有半把豆荚,小扣手里只有两三个,口袋倒鼓鼓的。他爷爷说:“把你口袋里的都掏出来,分给他们。都记住,拿回家煮了吃,眼下还嫩,皮儿也能吃。”原以为他要把我们摘的豆荚全部收走,却不料还要把小扣的分给大家,真不知道这老头儿心里想的啥。
       第二天,小扣告诉大家,回去后,他爷爷训他一顿,不是因为摘了豆荚,而是说:“再等半月,豆荚就长饱了,那时摘了吃,又甜又面。”狗儿爷说:“到时候,拿我家煮,煮熟了都去吃……”
       二十年过去,小伙伴们都长成大人。谁也想不到,豌豆的故事还有凄惨的续篇。
       1960年闹饥荒,人人都挨饿。小扣饿得浑身浮肿,躺屋里不会动。狗儿爷两天没见他,以为他饿死了,去一看,还活着,张着嘴,连说饿。狗儿爷从腰里摸出一把豌豆,是在火里烧过的豌豆,烧成了黑黢黢的,一粒一粒放小扣嘴里,让他慢慢嚼。吃完,小扣说饿。狗儿爷说:“我也没了。你等着,明儿我还给你拿。这是真粮食,一天吃一把就饿不死。”那豌豆,是狗儿爷在麦秸垛底扒出的。豌豆先熟,打罢场豆堆在场边。垛麦秸时就把豆秧铺在垛底。豆秧里总要残留一些豌豆,大都是瘪的,有的因为没长老,就轧成了扁的。狗儿爷每天都躺垛边,有人路过,马上闭了眼装做睡觉,没人时就胳臂硬伸进垛底,慢慢摸,好长时间才能摸到一粒,一晌能摸出一大把。回家时,顺手拽一把麦秸,把豆和柴在一起烧。直到火全熄灭,才扒开灰,捡出豆。每天都给小扣送一把。麦秸垛底下能摸出豌豆,狗儿爷没对任何人说。如果都去摸,要不了两天就摸光了。狗儿爷没饿死,小扣也没饿死。
       (邱宾摘自《散文百家》
       2005年第9期,刘展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