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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那年十月的一碗红糖水
作者:朱 峰

《青年文摘(红版)》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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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一间小房子里结婚安家,没有嫁妆也没有出嫁的仪式,新婚之夜我哭成了泪人。
       1996年的国庆节,我终于嫁给了他,其代价却是和妈妈一刀两断,爸爸一向都是被妈妈管束着,即使他有心劝和,却也无力挽回我们母女的决裂。记得那天走出家门时,我说再也不进这个家。口坚牙硬地说着那句话连身都没转,径直向前走,甚至,我没看到妈妈气成什么样。
       而路上,那眼泪却像珠子,大颗大颗地滑到颏下。为什么妈妈执意要我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她怎么这样狠心地要断送女儿的幸福?难道说我不是她亲生自养的女儿吗?那天,树上开始飘下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地纷飞,然后坠落,犹如我那颗被遗弃的心。我发誓,无论我穷成什么样,绝对不会到妈妈门上求一粒米。
       很简单的原因,我爱上一个穷小子,而我的父母却都是局级干部,他们哪能容下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小工人?爱情与亲情之间,我选择背叛父母。那样的坚定,是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的。还好,在我失去了亲情的依靠时,他,我要嫁的男人,还是无微不至地心疼着我,让备受委屈的我得以安慰。
       1997年2月,我怀孕了,三百里之外的婆婆让我回她那儿生产,因为老家还有瘫痪的奶奶要照顾,她根本没有时间过来照顾我坐月子。我决定还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同甘苦,所以,我没有回婆婆家里待产。其实,我和我妈妈同在一个城市里,倔强的我,还是不和妈妈有任何联系,我宁愿吃着咸菜馒头也不奢望妈妈的一个鸡蛋。整个人被一层层的愤怒包围起来,没有什么能化解我们母女之间的冰,它越积越厚,堆成一座冰山。
       1997年10月,天已微寒,我和丈夫一起进了医院的待产室,和我们同住一室的产妇由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陪着,原来是那产妇的妈妈也来了。相比之下,我和丈夫两个人更显得孤单。每每看到邻床女人的妈妈陪她上厕所,给她送饭,我心里总是酸酸的,对妈妈那种恨意油然而生,那个抱着我买奶糖给我扎小辫儿的妈妈哪里去了?
       大娘照顾着女儿,偶尔也给我们搭些话茬儿。得知只有我们夫妻两个人时,她对我丈夫说,女人生孩子是个大事,可一定要照顾好。我听了,默不作声,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还有一丝同情与怜悯之心,而生我养我的亲娘,却一把将我推出了十万八千里。她那句狠狠的“别再叫我妈”的叫嚣像针一样扎满我那恋家的心,每一次回忆都是疼。
       10月11日下午,我和那个产妇都开始宫缩,间歇的疼痛让我俩都是龇牙咧嘴地直叫,那位大娘宽慰着自己的女儿:“闺女,忍着点儿,别出声,留着力气还得生娃娃呢。女人生孩子哪能不疼啊……”而我断断续续地受用着大娘教女的话,时不时强忍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又被巨大的冲击波击得再一次喊叫。我觉得天塌地陷了,找不到任何的缝隙让自己钻进去寻求一丝宁静,那种绞着肠子拧着肉的阵阵宫缩已让我大汗淋漓。这时,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女人生了,她终于解脱了。医生经过几次的检查终于决定,“你可以上产床了”,我终于被推进了产房接受更艰辛的生育挑战。
       丈夫守在我的左侧,握着我的左手,我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投向丈夫,却看到他脸色发黄汗滴直落,我的心顿时惶恐不安。突然从我右边探过一张老妇人的脸,那脸上挂满了坚定的微笑,她说:“孩子,别怕,我在你身边,好好用劲。”瞬间,仿佛看到了我妈妈。
       儿时,清早醒来,就会看到妈妈和蔼的脸庞,然后拉开窗帘,亲切地叫着:“囡,起床,上学要迟到了。”或者,“今天变天了,穿那件厚毛衣啊。”高考的第一天,妈妈陪我去考场,她说:“孩子,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好好考试。”第一次去应聘,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说:“孩子,别怕,妈妈就在你身边,好好发挥。”妈妈,那个爱我的妈妈,她现在不要我了,我若是死了,她再也看不到我了……眼泪立刻冲出眼眶,莫大的委屈与心酸被眼泪带了出来。
       “孩子,可不能哭啊,别怕,坚持一会儿就熬过来了。”大娘哪里知道,现在的我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流泪啊!泪眼中我点了点头,有一位老人站在身边,心里添了几许的勇敢,毕竟她是做了娘的女人,懂得生产的苦。而站在左侧的丈夫竟然也是泪光点点,只是一味地说:“大娘,谢谢您啊,谢谢您啊。”大娘拿着一个手帕给我擦汗,又时不时配合医生的安排,说:“妮,用劲啊,娃娃快出来了。”“快了,快了,闺女,别怕。”这些话给了我勇气,又击退了害怕。偏巧,最关键的时候我力气用不上了,医生和护士们严厉地说:“产妇要用劲啊,不然孩子有危险的。”丈夫脸色苍白,直叫:“媳妇,你用劲啊,你别吓唬我啊,快啊。”我感觉自己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浑身上下全是疲惫。大娘趴在我耳边:“闺女,快用劲啊,当妈的攥着孩子的命啊。”妈妈?妈妈会心疼我吗?当年,妈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生死线上挣扎啊?我要我的孩子,是的,我要他健康。这一刻,心中只有这惟一的信念支撑着我,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时,我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医生的声音仿佛天籁:“女孩,8斤6两,出生时间3点35分。”汗水泪水交流中,我又看到妈妈的笑容,妈妈说:“闺女,你真行!”再细看,分明是陌生的老妇人立在我眼前。“大娘……我……”大娘温和的声音是我永生不能忘掉的:“孩子,你受苦了。”在冰凉的产床上,看到大娘的眼睛全是母性的温柔,这句话温暖了我以后的日子。
       一个生命的诞生,耗尽了女人一生的力量。奄奄一息的我,回到病床上,却想大哭一场,竟然是历经这样的艰难才有了另一个生命,“妈妈”一词是用生命换回的称谓啊。我看到这个毛茸茸的小怪物,她正闭着眼睛呼吸着人间的气息,粉红的小脸蛋儿干净饱满,两只小手紧紧抱着脑袋酣睡着,刚刚还是惊人的啼哭现在却进了梦乡。这是一个神奇的生命啊,所有的灾难都已过去了,我有了一个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人,这是一生不放过的牵系。
       “咦?明明放里面了呀。红糖,我带了呀。”丈夫搜寻着。
       大娘说:“我们有啊,要喝的,一定要喝的啊。我们家的红糖呢?”那个青年说:“妈,红糖都在这里面呢。”大娘一声笑,说:“你看我,都忙糊涂了。”
       那一刻,我不知如何是好,和丈夫一起说:“大娘,别……”
       大娘拿出一包红糖,送到我跟前,甜的、发烫的红糖水顺着嗓子落下,冰凉的肚子里面顷刻间涌起一股热流,这缓缓而下的哪是一碗红糖水啊,分明是热心肠的大娘赐给的一份人间温暖。
       折腾了一夜又累又困,喝了那碗糖水后的我竟然睡了,后来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人推醒。大娘眼里含着泪,说:“孩子,咱们回家吧!”心里想着大娘是不是看错床位了呀,刚想叫一声大娘却看到竟然是我的妈妈趴在床前。我顿时失语。
       “孩子,啥也别说了,跟妈回家吧。”爸爸的声音在妈妈身后响起来,再往后,丈夫的脸尴尬难堪,结结巴巴地说:“是我,是我在你睡了后给咱妈——打了电话,妈担心你,天不亮就来了。”
       所有的恩怨竟然会冰消云散。这一次痛不欲生的经历不仅让我懂得了为人子女的分量,“不生儿不知父母恩”,也让我享受了人间的爱与被爱。大娘的陪产,还有那一碗红糖水,全是温暖,而妈妈那双渴求原谅的眼睛里流下的泪,瞬间将心中那道沟壑填平,因为我读懂了做母亲的心。
       离开医院后才发觉,竟然不知道大娘一家是哪儿的人。而在以后的日子我也找不着大娘一家回报他们,只是大娘温和的声音总荡漾在耳边,从此这个世界里仿佛全都是鸟语花香和风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