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几乎是跳着舞去上班的，心情如此，步伐亦如此——因为那双细而高的高跟鞋，七公分的高跟拉开了我与地面的距离，我不是在用自己的脚走路，而是用脚尖承担了全身的重量往前飘移。我还得提防着路面，以防舞功不高的自己让脚跟不小心沦陷在某个旮旯，扭脚，或者是鞋跟断裂。
真累啊，可是还得装出步伐轻快来，更让人觉得累。
可这是一个多么讲究包装的时代。何况我从事的又是一份与奢华有关的工作，本埠最知名的化妆品公司的企划助理。我们公司生产的化妆品系列、护肤品系列、洗发水系列一直在央视的黄金时段播出，拥有一套本公司的化妆品，是许多女人的光荣与梦想。
呵呵，对不起，说这样的话，真有点企划人的职业病。
我的职场奢华
商业区最醒目的地标建筑，36层的九通大楼B座2012号。当我走进自动开合的大门时，看到同事兼好友朱茜菲正翩然而来，三三两两而来的，都是如她一样穿得滴水不漏刀枪不入的精装女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她们曼妙的身影。在电梯口，大家彼此打量，问候，而第一句往往就是：“哇，你今天好靓。”
没办法，大凡女人，是免不了要从改变服装开始改变自己的，而职场第一课，往往也从此切入，“要穿正装，不要还打扮得像个学生。”耳熟能详的一句，在职前培训的时候。
那时，我刚从美院毕业。那是一个不拘一格讲究个性的地方，崇尚个性就是美。所以，美院的女生，穿衣是很随意的，而在随意中必须透出自己的风格。可惜学院与公司大相径庭。在这点上朱茜菲是我的指导老师，她比我早来两年，是那种就算是41度的高温下也会一丝不苟地着正装打粉底涂睫毛膏上班的女人。
穿一件麻质的宽松长裤去上班，她说，这是适合穿着在家里练瑜伽的。
穿一件紧身的牛仔装去上班，她揶揄，哦，你要去旅行啊。
穿了一件自己做的真丝衣服去上班，她问，这是哪里买的。我告诉她是自己做的，她就意味深长地笑。衣服如此，其他的小配件也如此。
我开始关注与此相关的一切，终于知道，作为本埠最大的化妆品公司，大家是不用自己公司生产的化妆品的，而是用国际品牌，比如兰蔻、SK-II等等。
大家比的不光是衣服、化妆品，还包括休闲。
“周末了，到哪里high呀?”
如果你说你回家。对方立刻做出一个晕的表情来，仿佛看到了恐龙。哦，天，还有你这样的人。要知道，12点钟之前回家是很丢脸的一件事的。然后大家开始推荐起自己所去过的最新最炫的地方。
人人都在过一种很入流的生活，人人都很小资。
这原来是我向往的，现在却成了负担——每个月那点碎银子如果都花在吃穿玩上，再扣去每个月400元的房租，我哪还有钱资助我那正读高二的大弟呢。
在商场大堂滑翔了一下
但是我热爱这份工作。它让我了解时尚，也了解女性的需求，同时了解市场。
昨天下班前似乎是听头儿吩咐过，今天所有员工到自己负责的片区走访终端。这意味着今天一天我得辗转4个商场、3个仓储式购物中心的7个有本公司产品的柜台，了解产品的摆放及销售情况，同时了解同行动态。
我的脚在那双高跟鞋里拱了拱，让那一团酸胀麻木的脚指头活动了一下，心里暗暗叫苦，左脚的后跟那里隐隐作痛，没准儿已经打出水泡来了，新鞋穿上的第一天都这样，真是生不逢时，偏偏遇上高强度的运动量。
脱下鞋子，果然看到脚跟处一个黄豆般大的亮晶晶的水泡，从抽屉里拿出创可贴贴上，感觉好了一些，然后，出发。
穿行在富丽堂皇的卖场大厅，看着广告牌上明眸皓齿的模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习惯性地搜寻那些响亮、且具有煽动力的广告词。
就在这时，一个人风一般地从我的身边走过，轻轻地撞了我一下，要是平时，大不了摇晃一下，可这次，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如水晶般光滑，加上第一次穿7公分高跟鞋，平衡实在无法掌控，我“啊”的一声惊叫着，一连滑了好几步，踉跄一下，总算没有摔倒。
可是我怀里的调查表散了一地，而我所发出的惊叫吸引来一串目光，让我简直无地自容。那个人很抱歉地将我扶了一把，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周亚亚，我的大学同班，她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旅游鞋，还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就像一个假小子。
你，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干吗?
我们异口同声。
那些叮当作响的日子
我们呵呵傻笑着，然后手拉着手去了底楼的肯德基，一人要了一杯奶昔，聊了起来。
我们有一年多没有彼此的消息了，之前只知道她去了深圳，没想到又潜回了武汉。
“是啊是啊，你也变了，整个一淑女，我都认不出来了!”她夸张地说。
我告诉她我在化妆品公司做企划，环境改变人，不得不精致起来，当然，老友当前，也吐露了自己所感到的窘迫与别扭。
“唉，像你这样多好。”我把她的棒球帽拿过来，戴在自己的头上。
“不谐调哦。”她说。“不过，倒是别有风情。”
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牛仔，周亚亚说：“我现在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经常给人家画POP海报，给人家布置展台什么的，整个一蓝领工人，只好做中性打扮，不像你，office丽人啊。”她还是那么调皮。
“什么呀？不过是格子间流水线上的工人罢了，而且得穿昂贵的制服。”
衣服，又是衣服。我给她讲，有一次我们老总的秘书穿了一件露脐装来上班，被老总呵斥，吓得秘书立马打车去买了一套西服裙来上班。
周亚亚笑了。
手里的那杯奶昔甜而腻，可我们喝得一滴不剩，怀想着当年做美院生时那些穿得叮当作响的日子。
“你记不记得，男生们总爱坐在灯光球场边高高的台阶上，给每一个过路的女生打分。越是离奇古怪的穿着，越能博得喝彩。”她说。
“是啊，有一次，你将一件睡衣改装了之后再套上牛仔马甲穿出来，据男生私底下说性感指数五颗星呢。”我揭她的老底。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周亚亚不好意思地笑。
“大学时代真是自由，可以嬉皮也可以叛逆，现在，不得不中规中矩。”我感叹。
“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周亚亚说。“不过，我觉得人在职场，最重要的还是专业精神，衣服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不要为它所累。”
告别的时候，她给了我她的名片，她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合伙人了。看来，她真的是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而不像我，被这样表面的东西所迷惑，把精力无谓地花在华丽但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衣服、和并不适合自己的高跟鞋上。这哪是我在穿它们，分明是它们在穿我啊。
轻装上阵
目送周亚亚轻快地消失在人流中，我心里真的很怅然，看着自己一身华服，脑子里空空的，所有的只有从脚跟处如闪电般传来的疼，以及懊恼。
不，这不是我内心里那个原来想要的样子。我反身进了商场，先到一楼买了一双旅游鞋，又到三楼买了一身休闲服，当我穿戴停当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营业员张着嘴，一脸惊讶。
“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说。
是啊，我笑着说，镜子中的自己浑身充满了朝气，别说走访这个片区的几个卖场，就是绕着这个片区跑上一圈也没问题。
其实，一个人要改变形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更重要的是内心对自我的坚持，我想从那条浮华之路上全身而退，从此做真正的自己。
今天我会把这次走访做得彻底一些，再彻底一些，因为，我已轻装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