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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像阳光洒在芦苇荡
作者:包作军

《青年文摘(红版)》 2004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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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聪儿以前,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终日游荡在蚂蚱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里。
        我毫无顾忌地偷取黄河湾上那个打鱼人网中的黄河鲤,然后用泥巴裹了烧着吃,或者借着芨芨草的掩护,钻过果园围墙间一个仅能容我瘦小身躯的排水洞,摘园子里酸溜溜的青杏和涩涩的毛桃。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黄河鲤最滋润的吃法其实不是红烧也不是清蒸,而是用黄河水和黄土搅拌成泥巴裹着,用晒干的芨芨草烧着吃;直到现在,酸溜溜的青杏和涩涩的毛桃还常常在梦里勾引出我的口水。
       那时,我另外一大乐趣是偷看村里的年轻人在黄河湾的沙枣林里谈情说爱。我常常一面闻着沙枣花的清香,一面透过稀疏的枝叶看那个女孩子坐在山东小伙的腿上。那时每次看他猛兽一样用蓄满胡子的大嘴巴吻住女孩子的小嘴时,我总是在远远的地方像青蛙一样悚声惊叫起来。他们总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兔子般躲进沙枣林的深处。
       我一直不想上学,等到村里许多跟我同龄的孩子差不多都上了二三年级时,一个阳光炙热的日子,父亲连打带骂才把我送到了建在一座破庙旁边的村小学里。
       上学的头一个月,我被一种新鲜的气氛激动着,每天都早早地背了书包一路小跑到学校。但当那个留着长辫子的女老师和理着大背头的男老师让我把a、o、e每个字母写50遍,把1+1=2反复计算100次时,我开始觉得上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此后上课,我总是张大了嘴巴打着哈欠,或者翘课散漫地走在通往学校的田间小道上。终于有一天,在伙伴的诱惑下,我在上学途中溜进了黄河湾茫茫的芦苇荡。从那天起,我不用记a、o、e,也不用算1+1等于几了,而且吃到了久违的泥巴烧鱼。
       但是,好景往往不长,当父亲知道我天天在芦苇荡里“上学”后极为震怒。他剥夺了我上学的资格,给了我一个活儿干——到黄河湾的河滩上放驴,并且鄙夷地说,我的儿子可能天生就是放驴的料!
       我装得很懊丧,内心却高兴得发狂。终于又见面了,我的芨芨草们、红蜻蜓、蓝蜻蜓、酸酸的青杏和涩涩的毛桃……
       更令我高兴的是,在黄河湾的河滩上,我遇到了聪儿。
       聪儿长得赏心悦目,有着黝黑俏丽的脸蛋。她比我大两岁,我看到她时,她正卷了裤管坐在黄河湾的沙滩上,摆弄着一根柳棍儿在沙地上划着字,还照看一群肥硕的鸭子。我把毛驴赶进草木茂盛的柳树林子,又帮聪儿把那些傲慢无礼的鸭子赶进有许多小鱼小虾的河岔子。在聪儿面前,骨子里的叛逆忽然就变了样。我讨好地对聪儿说:“我下河摸大鲤鱼,一会儿送你你要不要?”我边说边张开双臂比画大鲤鱼的样子。聪儿不说话,羞怯地浅笑着。
       渐渐地,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每次我向聪儿说什么时,她每次都没有说话,仅仅给我一个好看的笑容。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在河边疯长着各种水草的地方起劲地摸鱼,但令我沮丧的是摸到的几乎全是寸把长的小鲫鱼。聪儿总在我一声叹息、无限失望的时候再给我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次,我冒着被螃蟹夹伤的危险去掏石缝,一下子就甩上岸去两条大鲤鱼。聪儿异常高兴,她脱了鞋子就到岸边帮忙。她走在草地上,一双白皙光滑的小脚让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咙来,我深切地感受到一阵悸动,她那黝黑的鹅蛋脸似乎也闪着灿烂的阳光。
       黄河湾上的黄昏比学校来得早多了,当西天染上了汗水浸渍的颜色时,我便把收获的大鲤鱼用柳条串好递给聪儿,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炊烟袅袅的地方。
       一天吃过晚饭,我正给毛驴添草料时聪儿来了,她依然给了我一个好看的笑容,递给我一张纸条后就转身跑了。
       我只知道纸条上有两排黑蚂蚁似的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不想让伙伴知道,只好畏畏缩缩地把纸条交给父亲。
       父亲扫了一眼,说:“她说她要上学去了,还说谢谢你的鱼呢。”
       一直不曾红过脸的我突然就脸红了起来。
       父亲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才多大?!以后不许和她来往!”他顿了顿,“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唉……”
       哑巴?!我感到有雷声滚过心头。
       那一夜,我整夜无眠。上天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索性把听话的权利也收走了,只给她一个简单的生活。难怪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是笑笑!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郑重地对父亲说:“爸,我要上学,我要识字!”
       父亲似乎是吃了一惊,他看了我一眼后才说:“这次可是你自己说的,如果再像以前那样……”他在我面前晃了晃簸箕似的大手。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因为我有一个美好的希望。
       再见了,我静静的黄河湾;再见了,我香香的黄河鲤;再见了,像阳光洒在芦苇荡的岁月。